盲杖

作者:甄子姐姐

有人趿拉着拖鞋,一路骂骂咧咧地朝这头走了过?来。

污言秽语,听声,像是那辆被撞车的车主。

沈岑显然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吐掉了嘴里叼着的糖棒子,直起身,迎着人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冯沃霖看他表情不对,上前劝道:“岑哥,别乱来。”

沈岑没闲心搭理他。嫌他碍事,揣兜的手?抽出,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丢开。

吴小棠倒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走过去拍了拍冯沃霖的肩,笑言:“你这话说的好像有点晚,他这根本就是已经在乱来了。”

车主是个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出门匆忙,挺随意地套了身家居服。衣服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就这么?赶了过?来。

一眼望见自己的车被撞的盖都掀开了,那男人脚下步子快了些?。边跑边痛心疾首地叫骂道:“这哪个遭天杀的干的?瞎了狗眼的玩意!路都不会看了?”

沈岑抻开腿,斜跨一步横拦在他面前,阻了他的去路。

车主矮了他一个头,快行间没刹住步子,撞到了他的肩。反向作?用力下往后踉跄退行了几步,险些摔到地上。

沈岑偏头往被撞的肩部看了一眼。

抬手挥掸了掸被撞的肩,视线低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你这家伙……”车主揉着被撞疼的脑门堪堪站稳,怒道:“故意的?”

问了句废话。沈岑不怎么有心情接这茬,指了指那辆被撞毁的白色破车,问:“你的?”

“是啊!我的车!怎么?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家伙撞了我的车?”车主往肇事车瞥了一眼,发现那是辆他砸锅卖铁都买不起的贵价货。记起保险公司联系他时似警告般的那番话,怒意更甚:“有钱了不起是不是?有钱就能这么?为所欲……”

沈岑没那个耐心听他叫嚣,打了个响指断了他的话音,说:“行车记录仪里的那张卡,给?我。”

“什么?态度啊你!撞了车又要来管我要卡?没这个道理!”车主撸起袖子蛮横道,“有本事你就明抢啊!我不报警抓你我就不是人我跟你说!”

“是买!先生?,是我们打算花钱买你车里的那张卡。”冯沃霖瞧着气氛不对,及时隔在沈岑和那位车主之间。打着圆场道:“这位先生?,您先别生气,撞了您的车是我们的不对,在这我替我这冒失的朋友跟您道个歉。不过?这事我可以给?您保证,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

“你这小伙子说的倒还?像句人话。”车主被这么?一劝,怒意消了些?。转头又?盯着沈岑的那辆车看了一眼,颇有些?无赖道:“这车坏了其实还?是小事,主要是没了车,我这出车可就很不方便了。这之后的误工费、打车费另算应该不过?分吧?哦,对了,还?有我刚刚受了惊吓的……”

“嗨呦,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吴小棠听不下去了,打断了那个老无赖的话,嘲道:“这个费,那个费的,您这算的可真够精明的啊。不会是瞅着我这位朋友有钱,您就盘算着趁机讹上一笔吧?”

她抱拳,煞有其事地给那车主作揖道:“不愧是老无赖中的战斗机,失敬失敬。”

“你……”车主成功被她这番话气到了。

“小棠!”冯沃霖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低着声斥道:“别添乱。”

“不是我说你。你这种老好人做派在这种人渣面前根本就是跟放个屁一样。”吴小棠怼着车主的脸,故意拔高了声量,骂了声:“屁用!”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呢?”车主抹了一把飞溅到脸上的唾沫,啐道:“年纪不大,话还?挺脏。穿的也是不伦不类,一看就缺家教!”

“这位先生?!”冯沃霖一听这话顿时也有了脾气,拽住想扑过?去揍人的吴小棠,厉声道:“请注意你的措辞!”

沈岑抬腕看了眼时间,拨开挡道的冯沃霖。

一脚利落踹向车主,在对方倒地之际迅速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扯了回来。

提拎着衣领往纵身处狠狠一甩,将人抵在了墙上。

车主没料到这位会突然出手,“哎呦”一声已经挂在了墙上,撞向后墙的背断了骨般生疼。被揍懵了,一时忘了该怎么反应。愣怔间感觉鼻管里有液体淌了出来,用手背蹭了一下,惊道:“鼻、鼻……鼻血……”

“在我还?打算好好说话的时候。”沈岑单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看着他因窒息逐渐涨红的脸,语有不耐道:“把那张卡给我。”

“岑哥,你别……”冯沃霖担心他真会乱来,疾步上前想去拉开他。被吴小棠曲肘撞开。

“多事。”吴小棠说。

恰此时,沈岑兜里的手?机响。

他揣兜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稍迟疑,接起电话。

“到了?”

“嗯。”

“知道了。”

“都说会听话了。”

“嗯。”

简短应了几声,沈岑挂断了电话。抬眸盯着被他单手?擒住的那位看了两秒,松了手?。

摆脱束缚的那位终于能喘上气了。顺着墙软趴趴滑下,回手?扶腰,另一只手捂着喉管猛咳了几声。

沈岑没再管他。低下头去,划开手?机支付软件。没了先前像是下一秒就要拧断人脖子的狠戾之色,似在妥协,道:“卡我要。说个数,我现在就把钱转给?你。”

这前后态度转变过?大,很反常。

“刚刚那通电话……”吴小棠猜测道,“瑶瑶打来的?”

冯沃霖也料到是因为这个,不由松了口气:“还?好。”

车主头晕目眩间滑坐到了地上,捂着出血的鼻子在大喘气,没及时给出回应。

沈岑戳屏的动作顿住,偏过头,隔着亮屏的手?机看着他:“怎么?不愿意?”

“识相点吧老东西!”吴小棠接过了话茬,连蒙带吓道:“有的收就收,不然给你赔笔火葬费,就怕你没命收。”

“好好好,马上!马上!”车主忙不迭点了点头,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说:“我这就……这就去拔、拔卡!”

**

沈岑开了电脑,问:“读卡器有吗?”

“有。”吴小棠转身往隔间走,说:“我去拿。”

冯沃霖用脚勾了张椅子在沈岑身边坐下,问:“刚刚那通电话,是窦小姐打来的?”

沈岑敲下电脑开机密码,应了声:“嗯。”

冯沃霖盯着他看了片刻,嘴角勾起笑意。伸手接过吴小棠递来的读卡器,把卡装上,连接电脑。

沈岑点开电脑界面上弹出的外接设备,问吴小棠:“记得那个包裹送来的时间吗?”

“我上午出去了一趟,那包裹就是那段时间送过?来的。差不多是在……”吴小棠记不清具体时间,查了一下手?机里跟窦瑶的通话记录,才大致说出了个时间间隔:“大约是在上午九点半到十点四十之间。”

沈岑“嗯”了一声,点开视频。时间点滑移至她口中所述的上午九点半,加快了播放速度。

三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许久,生?怕遗漏任何细节。

吴小棠从初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专注,到后来眼睛酸了,揉着眼睛打哈欠。再之后,终是没了耐心。借口去给?他们倒水,装模作样地倒来两杯水。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便偷摸着跑一旁拿着手?机打游戏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冯沃霖惊讶出声:“这个该不会是……”

吴小棠循声看了过?去。

他话没说完,像是有隐忧,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沈岑的脸色。

奇怪。吴小棠心里犯了嘀咕,按灭手机折回电脑前。恰巧看到沈岑按下暂停键,在确认着什么?,把时间线往回拉。

镜头下有个戴蓝色棒球帽的男人从她的工作室里退了出来,临离开前刻意压低了帽檐。

径直往外行了没几步,似注意到了这辆车上闪着光的探头,转头往这处看。

也不知是在琢磨什么?,那个男人停了下来。

站在车前盯着那车的行车记录仪看了会儿,转头四顾,确认周围没人注意到他,才摘了帽子。

帽子放手上拍了拍,很快又把帽子戴了回去。

那男人从摘帽到戴帽的时间间隔不长,也就约莫一两分钟的事。但足以看清那人的相貌。

这一举动很诡异。

像是料定这张卡会被截获,在给镜头前看着的某一位某种暗示般。

时间线再次切回,画面定格在了男人摘帽的瞬间。

那个送包裹的男人辨识度挺高,凶相,左边脸上有道狰狞的疤。

沈岑盯着电脑屏幕怔了会儿,倏地起身,往门外奔。

冯沃霖匆忙追出去,问:“去哪?”

他没答,闪身坐进了车里。

“你那车……”冯沃霖还?没来得及劝上一句半句的,就看他开着那辆刚撞过?的车跟飞似的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拦也拦不住,只能由着他去。

吴小棠后脚跟了出来,顺着冯沃霖的视线看了过?去,诧异道:“那位爷怎么反应这么?大?刚视频里那个男人,认识?”

冯沃霖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捏了捏发酸的鼻骨,说:“沈东胜。”

吴小棠不记得自己有听过这个名,追问道:“沈东胜是谁?”

冯沃霖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她。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岑哥他爸。”

“他爸?”吴小棠惊讶道,“他爸不是还关在牢里呢吗?怎么……”

“算着日子,刑期是该满了。”冯沃霖说。

怪不得了。原来是她早有耳闻的那位。

吴小棠抱着胳膊想了想,回过?了些?味,不解道:“不对啊。沈岑他爸,怎么会盯上瑶瑶呢?”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冯沃霖猜测道,“应该是有人拿他们之间的关系做文?章,在从中作梗。”

“那个从中作?梗的……是谭玉茗?”吴小棠问。

这话冯沃霖没接。

他想到的,其实是另一位。只是没有凭据,也不好妄言。

**

有敲窗声。

呆坐在床边还在想事情的窦瑶被这突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抬起头,隔着玻璃往外看。

沈岑从窗边冒出了头。

见她看了过?来,指了指窗户,示意她把窗打开。

窦瑶会意,起身走去窗边,打开卡扣,拉开了窗。

朝他伸手,把他拉进房间。

探头往外看了看,关窗,拉严窗帘。

“怎么不走正门?”窦瑶问。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就被沈岑从身后环腰抱住了。

沈岑低下身,头靠在她肩上。长舒了口气,说:“留宿走正门,又?得给?你招麻烦。”

还?知道考虑给?她招来麻烦这一层?心思倒是比从前细很多。

窦瑶慢半拍反应过?来,问:“你今晚要住这?”

沈岑的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里,猫似的蹭了蹭:“嗯。”

鲜少?见他撒娇,估计是担心她又会赶他走。

窦瑶心软了。回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故意逗他:“不是怕我妈吗?不怕又?被她撞见?”

这话沈岑就不愿意认了,挺不高兴地松开了她,呛道:“谁说我怕你妈了?”

退行着坐到床边,抓起她床上的玩具猫,抛接着把玩。

“是是是,沈爷天不怕地不怕,能怕谁啊?”窦瑶顺着他的话说。走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才刚沾到床沿,她一秒起身,面朝着房门的方向惊慌道:“妈!你这么?晚了怎么会……”

身边一道黑影迅速窜至窗边,开窗欲逃。

一条脚跨出了窗,他像是意识到了点什么?,动作僵住。回头看向压根就没打开过?的那扇房门。

窦瑶看着他,没憋住,噗呲呲笑了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爷,竟然会怕我妈?笑死我了!”

“……”被捉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