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淡淡的晨霭中,裴洵跃下大树,揉着醉酒后疼痛的太陽穴,望着茫茫山野,已不见那个白色的身影。
树下,只有那钓鱼用的小竹凳和钓杆,静静地提醒着他,昨夜,并不是一场梦。
“一定会来的!”
裴洵望着窗外的第一场冬雪,恨恨地念了句。
童修觉有些奇怪,这位小主子自入冬以来,便暗中将长风卫的小子们都派出去盯着入京的各条道路,还有城中月落人出没的各个地方,是寻找一名长相俊美的白衣人。
每日回禀说未找到,裴洵脸上便会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转而又象有些被戏弄了的恼怒。
安思进来,躬腰道:“小王爷 ,王爷 说,明日他有要事,抽不开身,让您代他去参加今年的皇陵冬至祭典。”
裴洵极烦些典礼,却也无可奈何。次日清晨,整了衣冠,在长风卫的簇拥下往皇陵驰去。
安帝年幼,居于深宫,皇室凋零,这皇陵大祭历年由裴琰主持。今年裴琰没有出席,便只能由小王爷 裴洵主持大典。
裴洵虽然年轻,但主持祭典丝毫不乱,神情肃穆,举止庄重,百官们在皇陵前磕下头去,均在心中赞这裴洵大有其父之风,有些想得更远的,只能为眼前的谢氏列祖列宗暗暗捏一把冷汗。
祭礼过后,百官回城,裴洵却再在皇陵中转一圈,方才上马。刚出皇陵正弘门,他便“吁”地一声勒住座骑。
长风卫们也纷纷勒马,裴洵似是听到了什么,命众人留在原地,劲喝一声,喝声中带着丝欢喜,往皇陵西侧驰去。
箫声渐渐清晰,裴洵越发欢喜,跃身下马,大步奔上山峦。
青松下,萧遥仍是一袭白衫,遥望着皇陵方向,吹着那首带着淡淡忧伤的曲子。见他面上隐带悲戚的神色,裴洵心中一动,收回就要出口的呼声,默立在他身后数步之处。
一曲终了,萧遥慢慢放下竹箫,拜伏于地。
他长久的伏在地上,直至裴洵终忍不住轻咳一声,他才直起身来。他再看一眼皇陵,长叹口气,回过身,盯着裴洵看了片刻,微笑道:“世诚别来无恙?”
裴洵看了看身上的王服,见他明白自己身份之后,并不唤自己“小王爷 ”,心中更是欢喜,抱拳拱手:“萧兄。”
萧遥将竹箫拨得在手中转了数个圈,凤眸微微眯起,带着些如陽光般温 暖的笑意:“我是来讨酒喝的。”
“美酒早已备下,就等萧兄前来。”
萧遥大步走过来,拉着裴洵的手往山下走去,口中道:“那就好,今天我是一定要喝醉的。”
“萧兄有此雅兴,裴洵一定奉陪。”
月落藩王木风来京,顾命首辅裴琰忙了数日,这日才略得空闲,想起几日未见长子裴洵,便唤来童敏。
童敏忙将儿子童修叫来,童修哪敢在王爷 面前说谎,只得将裴洵陪着一位朋友,数日来笙歌美酒、冶游京城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道:“可知这人是何来历?”
“回王爷 ,不知道。只知此人姓萧,小王爷 叫他萧兄,他们在屋里喝酒,也不许我们进去。一出来,姓萧的便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到他本来面目。”
“现在何处?”
童修有些犹豫,童敏瞪他一眼,他只能老实答道:“小王爷 带着他游‘揽月楼’去了。”
裴琰哼了一声,童敏、童修齐齐低头,心中暗惊。裴琰冷冷道:“他回来后,让他带那人来西园见我。”
西园仍是二十年前的旧模样,裴琰坐于西厢房的灯下,批阅着奏折,想起日间木风绵里藏针的话,甚感头疼,叹了口气。
桌上,有一方玉镇,是崔亮当年绘制《天下堪舆图》时曾用过的。裴琰慢慢拿起玉镇,轻轻摩挲着,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子明,今日的月落,已不再是当年积弱的月落。木风在华桓两国间进退自如,纵没有你手上的那些东西,我也不能再动月落,你应当比谁都看得明白,为何就是不愿来见我一面呢?
什么诏书,什么天下堪舆图,我现在都不求。我所求的,只不过想和你再大醉一场罢了。
冬夜的寒风吹得窗户“咯嗒”轻响,裴琰站起,走到窗前,看见院门打开,裴洵似是犹豫着走了进来,便又走回桌前坐下。
裴洵轻步进屋,见父王正低头批阅奏折,只得束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裴琰将所有奏折批罢,方淡淡道:“你越大越出息了。”
“孩儿不敢。”裴洵平定心神,答道:“孩儿新交 了位朋友,堪称当世奇才,孩儿想着要招揽他,所以便用些心思,结交 于他。”
“当世奇才?”裴琰笑了笑,“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人才当得起四个字?便是西园的旧主,只有他,才是当世奇才!”
裴洵纵是听过那崔军师的名头,却仍有些不服气,道:“父王,您若是见过萧兄,便知孩儿所说之话绝无虚假。”
“哦?”裴琰慢慢喝了口茶,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让我看看你识人的眼力如何,请你的这位萧兄进来吧。”
裴洵暗喜,应了声,转身便奔。裴琰摇摇头,又低头饮茶。不过片刻,脚步声响,裴洵笑着大步进来,话语中也带着一丝骄傲:“父王,这位就是我新交 的至友!”
裴琰慢慢抬起头,只见灯影下,一名白衣人步履轻松,踏入房中。
他正有些恍惚,觉得这白色身影似乎有些眼熟,那白衣人已轻轻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向着他微微而笑,长身施礼。
“侄儿萧遥,拜见裴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