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作者:箫楼



    裴琰接过册子,看了一遍,点头道:“就是这些人了,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都在河西府西北三十里处的一个村子,我一见河西府失陷,便知情况不妙,知道少君肯定要用这些人,就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好随时传达命令。所以来得稍稍迟了些。”

    裴琰笑着望向崔亮:“该怎么做,子明就和玉德说说吧。”

    待崔亮详细讲罢,南宫珏仍旧着上水靠。见他套上黑色面罩,拱了拱手,往帐外走去,裴琰忽唤道:“玉德。”

    南宫珏回头,明亮的眼神一如十多年前那个纵情 潇洒的少年郎。

    裴琰望着他,轻声道:“玉德,多加小心。”

    南宫珏一愣,转而想起安澄,眼神微暗,复笑道:“少君放心,你还欠我一个赌约,我可等了十年了!”

    裴琰大笑:“好!玉德,我等着你!”

    入黑后的寒州城,一片死般的宁寂。

    桓军在攻下河西府后,左军又连下寒州及晶州,现在主力虽集于河西渠北,但寒晶二州仍有部分兵力驻扎。攻城战中,寒州军民死伤惨重,桓军又素有凶名,多日来,留在寒州城内的百姓都躲在屋内,不敢出门,即使有亲人死于守城战中,也只能悄悄地以一口薄材收殓,不敢出殡。人人悲痛之余,皆在心中向上苍祈祷,剑鼎侯裴琰能率长风骑守住河西渠,并将桓军击败,收复失土。

    大街上,漆黑一片,更夫也早不见了踪影,间或有巡夜的桓军士兵经过,他们整齐刺耳的踏步声让民宅内的狗也停止了吠叫。

    夜再深些,杏子大街“回春堂”的门板忽被敲得“呯呯”直响。药堂掌柜是一李姓大夫,医术高明,医德极好,深受寒州城百姓尊敬。他听到打门之声 ,披衣起床 ,听得门外喧扰声天,正在犹豫要不要开门之时,“嘭”声巨响,门板四裂,一群桓军直冲进来。

    李大夫吓得肝胆俱裂,眼见这群桓军走路东倒西歪,知道他们喝醉了酒,急急上去阻拦:“各位军爷!小人这是药铺―――”

    桓军们扶肩搭背,笑得极为婬邪:“找的就是你回春堂。”

    “就是,听说‘回春堂’的大小姐长得极为标致,快叫出来,让弟兄们见识见识。”

    李大夫眼前一黑,来不及呼救,桓军们已直冲内堂,一片哭嚎声中,将数名女子直拉出来,李大夫眼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一名桓军挟在肋下,急得冲了上去,那名桓军得意笑着,一掌横砍在李大夫颈间,李大夫晕倒在地。

    左邻右舍听得喧扰和女子哭喊之声 ,纵是担心李大夫一家安危,又怎敢出来观看。正皆躲在屋内瑟瑟直抖之时,忽又听得有人大声呼喊:“起火了,‘回春堂’起火了!”

    听得“回春堂”起火,街坊们再也顾不得安危,蜂拥而出,四处打水,前来救火。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将“回春堂”吞没,人人心中悲愤,男子们俱是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紧捏。

    悲嚎声撕肝裂肺,一名老妇从街头扑了过来:“儿啊!我的儿啊!”

    街坊们认得她是药堂伙计阿春的老母亲,数人忙上前将她扶住,老妇哭得晕了过去。

    正在此时,长街上过来一队桓军,见火势极盛,百姓们又皆怒目望着自己,为首军官喝道:“什么事?!还不快救火?!”

    不知是谁,砸出一块砖头,喝道:“畜生!”

    “和这帮禽兽 拼了!”

    “李大夫救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要为李大夫报仇!”

    “大伙抄家伙上啊!”

    大街上的百姓越围越多,将这一小队桓军堵在巷中,桓军将士见势不对,纷纷抽出兵刃,喝道:“你们不想活了?!”

    一名青年手持利刃,急扑而出:“为我兄长报仇!”他扑向为首军官,那军官武艺不弱,一招便将那青年击倒在地,长槍还刺中了他的右腿。

    眼见青年右腿鲜血喷涌而出,上千百姓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愤,发出惊天的怒吼,也顾不得自己没有兵刃,也顾不得去想后果,齐拥而上。桓军们刚挥起兵刃,围过来的数名青年男子忽然手起寒光,将桓军前排之人毙于剑下。

    百姓如潮水般涌来,不过片刻功夫,这一小队桓军便被这上千百姓踩在了脚下,有那等亲人死在桓军手下之人,更是将桓军尸身拎起,扔进了大火之中。

    有人振臂高呼:“乡亲们,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就是,和桓贼拼了!”

    百姓们怒火冲天,无处渲泄,齐齐应和,街上人流越滚越大,人人或持刀,或握棍,冲向直衢大街的郡守府和各处城门。

    寒州城内,火光四起,城内驻扎的桓军手忙脚乱,匆匆打开城门,让驻扎在城外的桓军进城协同镇压百姓暴动。

    一片混乱之中,一行人悄悄地出了寒州城东门。

    这行人行出十余里,其中一人放下肩头扛着的李大夫,拍上他胸前穴道,李大夫悠悠睁开双眼,只见身边围着数名蒙面之人。

    他不及说话,一女子扑了过来:“父亲!”

    李大夫大喜,与女儿抱头痛哭。

    那黑衣蒙面人拱手道:“李大夫,实是对不住您了,我们是剑鼎侯的人。”

    李大夫一惊之下,复又大喜,他与长风骑中的凌军医乃同门师兄弟,自是对剑鼎侯裴琰极为崇敬。黑衣蒙面人续道:“今夜之事,实是迫于无奈,只好借李大夫一家来演场戏,侯爷不日就要收回河西府及寒晶二州。”他从怀内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李大夫:“今夜之事,毁了令千金的名节,侯爷请李大夫多多原谅,这是侯爷一点心意,只得劳烦李大夫另外择地居住了。”

    火把照映下,李大夫见那张银票有三千两之巨,急忙推却,道:“能为侯爷、为百姓做点事情,是我份内之事,这银票万万不能收。”语气极为坚定。

    黑衣蒙面人有些为难,李大夫又道:“反正这寒州城我也不想再住下去了,不如我去长风骑,和我师兄一样,做个军医吧。”

    “现在河西渠打得凶,你们过不去。”黑衣蒙面人沉吟了一阵,道:“这样吧,李大夫,你们去牛鼻山,那里现在有童将军派人守着,你们拿这块令牌去,他自会收留你们。”说着将令牌和银票塞入李大夫手中,带着手下急奔而去。

    李大夫一家聚拢来,齐齐望着寒州方向,李家大小姐双掌合什,秀眸含泪,默默念道:“上苍保佑,剑鼎侯能收回失土,保佑我华朝百姓,再不受战争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