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

作者:棠岁

远隔千里的南绍皇宫。

帷幔低垂,香烟缭绕,一派靡丽之色。珠帘之后苏祁柔拿着女儿写来的“一切安好”的信,却是暗自蹙了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上头那些娟秀的字迹。

说是一切安好,可万一是报喜不报忧呢?这孩子……山水迢迢的,非要嫁到那样远的北昭去,不知道会平白惹得做父母的几多烦忧吗?

珠玉相撞时的清脆声响传来,苏祁柔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到姜珏走了进来。原本先前被哄好了的她此刻见到姜予辞的这封家信,心里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埋怨来——若不是北昭的确强大,姜予辞过去和亲的确有些好处,再有朝堂上那么多大臣的威压逼得他,她又怎么会嫁过去?虽说如果姜予辞不愿意,姜珏自然会为了她尽力抗争,可一旦姜予辞愿意了,即便出于疼爱女儿的心里,姜珏最初还会有几分犹豫,可最终也免不了顺水推舟的。

就是他再不理朝政只顾自己的风花雪月,他也是个帝王,除了对南绍的责任,还要接受大臣们的威压。姜予辞当时能愿意,他既有不舍,实际上另一方面其实还可以说……他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

苏祁柔不傻,当然能想明白这一点,也因此对姜珏生了几分怨言。这会儿看到他进来,也没起身行礼,甚至还轻轻哼了一声,大半个身子都转了过去。

姜珏一看就知道,自家皇后这是又生他的气了。

他不理朝政只是不喜欢,不代表他愚蠢。联想到前几日北昭来送信的人,姜珏略微想一想也就清楚了。看到还在生闷气的苏祁柔,他面上也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温柔的无奈和歉意——不管姜予辞愿不愿意,他到底都是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苏祁柔。

姜珏走上前去,轻轻扶住苏祁柔瘦削的肩膀,声音温柔:“这是阮阮来信了?”

苏祁柔这会儿还在气头上,虽然没挣开姜珏的手,回答的声音却是闷闷的,还只有单字:“嗯。”

姜珏顿了顿,索性转到苏祁柔面前,扶着她的膝盖半蹲下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一叠声地唤她:“阿柔,阿柔……莫生我的气了,再生我的气对身子不好,还会影响到我们皇后娘娘举世无双的姿容啊。来来来,让我看看阮阮写了些什么回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巧巧地从苏祁柔手中抽出了信纸,随后马上背过身去:“嗯……不错!她和那个秦王感情很好嘛!”

苏祁柔先是一愣,接着便轻轻捶了他一下:“快还给我!”听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的紧绷绷的声音底下,却藏着压都压不住的笑意。捶了姜珏几下,她又忍不住探过头好奇地问:“你从哪儿看出来他们俩感情好的?”

姜珏拿着信纸,先煞有介事地抖了三抖,随后沉吟片刻,指着信上一处,严肃道:“猜的。”

苏祁柔:“……”

她狠狠捶了姜珏一下。

这厢南绍皇宫里帝后笑闹不断,欢声阵阵,那厢大将军府上却显得寂寥萧索许多。

韩老将军如今正镇守边关。妻子早早过世之后,韩老将军悲痛之下发誓不再续娶,只一心一意守着南绍,镇守边关,为国效力,甚至连儿子韩子儒的扶养都不由得忽视了许多。毕竟边关苦寒,韩老将军原先想着韩子儒年幼不适便没带来,不知不觉间,竟也就这么造成了父子疏远的局面。等韩子儒长大了,看着儿子面对自己时那副有些冷漠的神情,他也不敢再提来边关之事了,生怕这事儿蒸发掉他们本就稀薄的父子情份。之后边关事忙,韩老将军回宁安的日子就更少了。偌大一个将军府,正儿八经的主子竟然也只有韩子儒一人而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些人气,除去下人房还热闹些,将军府上专门给主子们住的院落看起来都有几分萧瑟。韩子儒的院子里那棵桃树已经枯死了,光秃秃的枝桠突兀地在灰白的天幕中窜出嶙峋干瘦的一节,愈发显得凄凉。只是不知为何,主子一直不肯换了这棵树。

踏进院子的时候,小厮这么想着。

而此时此刻,韩子儒正在屋中饮酒。上好的竹叶青一坛又一坛地被饮尽,空了的酒坛子或立或倒,乱七八糟地在他身边堆了一堆。小厮进了门,先是险些被这闭了门窗黑洞洞的屋子吓了一跳,又被满房间的酒臭熏得屏住了呼吸,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这份黑暗,勉强看清了坐在地上的人,当下就叫嚷起来了:“哎呀呀我的好少爷,您怎么坐在这儿呢?地上凉,快,快起来。”

韩子儒抱着酒坛子,眼神朦胧,不答话,只在嘴里咕哝着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那小厮无法,半俯下身子来试探地问道:“那……笙姑娘来了,您要见见吗?”

小厮原本也没指望他答话,毕竟都醉成这副模样了。没成想,韩子儒听见这句,立马丢了手中的坛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吓得小厮赶紧去扶…他:“笙……笙?阮,阮,让她……进来!”说着,还要伸手推窗,好散了这屋里的气味。

不多时,美人长袖掩面,云鬓低垂,旋身进来的时候带起香风阵阵。见到韩子儒,她放下袖子,矮身行礼,杏眼桃腮,仪态优雅。

韩子儒眼神恍惚地盯着她的眼睛,再度低低地咕哝起来。只是这一回,他咕哝的音节有了明确的含义:“北昭……秦……”

-

千里之外的宁安城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姜予辞并不知情。她正托着腮坐在窗边,目光看似凝视着外头繁花压满枝头的桃树,实际上长长的鸦睫之下,那对漆黑眼眸的焦点早就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暖融融的阳光照进窗户,晒得人身上微微发烫,不由自主地就有几分困倦。

燕华今日一大早就上朝去了,之后又托人捎了口信回来,说是有些事儿要处理,下了朝就先不回来了,要等晚上才回家用饭。

姜予辞晨起后处理了些府上的庶务。秦/王/府人少,事儿也清闲,原本的徐嬷嬷料理家事也是一把好手,定下的规矩让整个王府都运转得极为有序,要处理的事情就更少了。还没到晌午,姜予辞就做完了这些事儿。闲下来了,她才忽然觉得有几分无趣,只能坐在窗边发呆。

要是燕华在就好了,真希望他能快些回来啊……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脑海,姜予辞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慌忙否定:她一定是因为一个人在府上呆着太无聊了没人陪着说个话做个游戏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的!只是因为寂寞无聊!只是因为寂寞无聊!

如此反复想了几遍,姜予辞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注视着外头的花树,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嫁到北昭已经有些时日了,燕华对她也还算是不错。只是……这份“不错”究竟算不算喜欢呢?

如果不算的话……时间每过去一天,距离南绍被灭的那个时间节点就更近一步,如果到了那时燕华还不曾喜欢上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就算真的喜欢上了,可如果感情不深,不足以让他为了她放弃攻打南绍的计划,那该如何是好?

满脑袋疑问的姜予辞惆怅了。

但是很快,她就收拾好了心情,恢复了斗志,重整旗鼓:

接下来的日子里,要更努力地撩拨燕华,让他喜欢上她!

而另一边,说是去处理政事的燕华正呆在晏康城出了名的风流公子李公子的一处宅院里。

树影重重,撒下一片浓荫。幽幽沉水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李公子紫衣玉冠,手握折扇,眉眼含笑,风度翩翩:“首先呢,说句不大恭敬的话,以我之见,秦王殿下的容色便胜了旁人许多。要想求得姑娘的欢心,美人计对您来说便是十分有利的。而同时呢,您出身高贵,仪态风度自然不在话下,这些不经意的矜贵气度在某些时候也是很勾人的?但除此之外,某些时候您还要注意露出不大正经的一面,两相对比之下冲击力更强,更容易讨得姑娘欢心……”

“这第二点呢……”

李公子说得神采飞扬,兴之所至还稍抬双臂振长袖而呼。燕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中侍女,见她们虽然对李公子这般放/荡不羁的行径感到有些好笑,可眉眼里看着的确是对李公子有些好感的。

燕华收回视线,微垂眼睫,听得愈发认真专注了。

姜予辞想要前世今生都由她来撩拨他,一直由她占据上风?

绝对不可能!

燕华微微翘了翘唇角,眉眼间都盛满了骄傲却又自矜的笑意,霎时间,容色逼人,若春华绽放。

正说到激情处的李公子忽然顿了顿,看着燕华,话锋一转:“不过,依……依草民浅见,您光是使出美人计就足够了。”

燕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