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变魔术呗。”容嘉上笑嘻嘻。
白柳镇虽又小又破,可车站外总有三两个招揽生意的黄包车夫。容嘉上却不理他们,带着冯世真走到路口。一辆在这样的小地方难得一见的漂亮的小汽车开了过来。开车的司机正是容嘉上最常用的保镖,副驾上则坐着另外一个保镖。
“白龙鱼服,乾隆下江南呀。”冯世真感叹。
“快进去,里面暖和些。”容嘉上把冯世真送进车后座,挨着她坐好。
“大少爷,接下来去哪儿?”司机问。
容嘉上朝冯世真看。
冯世真说:“桥头有一家东风来客栈,我每次都歇那里。”
“那就去东风来。”容嘉上吩咐。
东风来客栈是一处三层楼的房子,在白柳镇这小地方,已是相当气派的建筑了。房子有些年岁了,又是木质建筑,人走在里面,地板嘎吱嘎吱地响,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清清楚楚。
容嘉上当然张口就要了两间最好的房间。说是最好的,其实也不过临河,视野开阔些,且房间里有一个狭窄的浴室。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听到隔着一面木板的隔壁,冯世真来回走动时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轻轻的咚咚声,还有浴室里的哗哗水声。他的心里痒痒的,就像还在重庆读军校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趴在围墙上远远望着女中学生从河对面的小路上走过时一样。#####
九十四
伙计上楼送炉子,冯世真和对方低声交谈了几句。容嘉上像个贼似的贴在门上,想听清她在说什么。门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把容嘉上吓了一跳,脚碰到凳子,发出巨大的响声。
“嘉上?”冯世真在外面问。
“没事。”容嘉上咬牙,随即调整好了表情,面带微笑地打开了门。
冯世真问:“你饿不饿?晚饭想吃些什么?”
容嘉上忙道:“出门在外,怎么能让女士来张罗晚饭?我请你下馆子去。”
要是在上海,想下馆子,满大街的食店等着你来挑。可白柳镇这种小地方,总共就一条街,天一暗,店铺关门,冷清得连只狗都看不到。唯一一家还开门的食铺,门上挂着招苍蝇的老腊肉,店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仨俩食客沉默地坐着,鬼气森森。别说容嘉上,连他两个手下都有些不自在。
“真要在这里吃?”冯世真嗤笑。
“总得吃点什么吧?”容嘉上无可奈何。
冯世真朝迎出来的老板摆了摆手,对容嘉上笑道:“所以,还是得我来张罗。跟我来吧。”
冯世真带着容嘉上穿过小巷,轻车熟路地拐了好几个弯,就见路口有一家店亮着灯,挂着一张“张二嫂牛肉面”的条幅。店门口架着炉子,烧着一口大锅,一个妇人正在揉面。
“老板娘,四份牛肉面,三大一小,小份的多放辣子。”冯世真道。
老板娘响亮地应了一声,抓了一大把刚切好的面,丢进了锅里。
这店虽然小得只放得下三张桌子,却十分干净整洁,且都坐满了人。容嘉上亲自和手下一起去墙角搬来了备用的桌凳摆好,和冯世真面对面坐着。暖黄的煤油灯照得两张面孔都显得格外俊秀漂亮,时间似乎也随之放缓了脚步,冬夜凛冽的寒风停歇了。
“你以前常来这里?”容嘉上问。
“也不常来。”冯世真说,“一年也就忌日来一次。白柳镇又小又破,我还真怕你不习惯。”
“我没那么娇气。”容嘉上说,“读军校的时候,我们每个学期都要去野外训练半个月。那时候都是风餐露宿,还要自己生火造饭。”
“你会做饭咯?”
容嘉上嗤笑:“当然会。吃了两次夹生饭,第三次后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带的干粮吃完了,我们就要去野外打猎,抓兔子、山鸡和鱼。还会掏蜂窝,采蘑菇。我特别会做烤肉。野兔子掏了肚子,抹上盐,烤个六分熟,然后一边刷蜂蜜,一边在火上转。等烤熟了,蜂蜜也入味了,咬一口,那个香甜……”
容嘉上说得眉飞色舞,旁边桌跟着大人来吃面的男孩听着直流口水。
冯世真笑道:“那你回了上海,这些本事都没了用武之地了。”
容嘉上说:“等开了春,我们可以去漕河浜打猎。那边的野鸭子很多,又肥又蠢。即便是你这样没有用过枪的小姐,也总能打到一两只。”
没有用过枪……
冯世真下意识摸了摸已经专门磨去了茧的食指。
老板娘把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香气扑鼻。两人都饿坏了,埋头吃面,顾不上交谈。
从面馆里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了。夜空中一丝光都没有,风中还有些冰凉的雨丝。小巷深处,偶尔传来留声机的声音和狗叫。
在上海那样繁华热闹的都市呆久了,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漆黑和安静的夜。
容嘉上忽而靠近了一点,牵起了冯世真的手。
冯世真愣了一下。容嘉上没有看她,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冯世真就像一个牵线木偶,被那双温热的手掌牵着,迈着脚步。
手下保持着半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后面。容嘉上和冯世真牵着手,走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像遗世孤立一般。
“世真……”容嘉上斟酌着,低声说,“你能和我说一句心里话吗?”
冯世真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听哪句?”
容嘉上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冯世真觉得自己柔软的心又在不经意间被锥子狠狠地戳了一下,血珠子一串串地冒出来。她鼻子猛地发酸,喉咙里险些就要发出哽咽的声音。幸而她有强大的克制力,也幸而这里这么黑,谁都看不清谁的脸。
“世真?”容嘉上望着女子幽暗中模糊的侧脸。
冯世真用恢复平静的声音说:“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请正面回答问题,冯先生。”容嘉上轻笑着,“喜欢不喜欢,不过一句话。你不说,我总被吊着,心里空落落的,六神无主,很难受。”
“哦。”冯世真说,“不喜欢。”
容嘉上却噗哧笑,“你撒谎。”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容嘉上拉起冯世真的手,在黑暗中吻了吻她的手背。他的唇柔软而滚烫,在那光滑冰凉的皮肤上烙下了虔诚而充满自信的印记。
“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得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所以闻春里的事才把你伤害得那么深,才要躲开我。我知道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过,知道你也会偷偷想我,想起我的时候,心也会和我一样疼……”
冯世真忽然用力挣扎,试图把手抽回来。容嘉上却狠狠地拽住她,一把推在墙壁上,将她困在了双臂之间。
漆黑的巷子里,仅有的微弱的光芒不足以让两人看清对方的表情,却依旧能捕捉到彼此眼中闪耀着的动情的星光。
片刻沉默后,也说不清是谁先主动,四片唇胶合在了一起。两人紧紧地拥抱住对方,疯狂地接吻,唇舌交缠,气息交融。他们魂灵震荡,在脑中发出悠长的共鸣声。
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上,走在浑沌的黑暗里,他们暂时脱离了自己本来的身份。只没有富家子弟和他的前任家庭教师,只有一个虔诚的青年,和他爱着的女人。他们激烈拥吻着,用尽一切力气去拥抱着对方,品尝着彼此唇舌的甜蜜和眼角泪水的咸涩。心跳狂乱得如夏天暴雨那密集的雨点,气息灼热得能让空气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