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容太太盯着她,“生了吗?是男是女?”
“生了……”大姨太太支吾,“是……男孩儿……”
容太太呆了片刻,缓缓地扶着沙发靠背坐了下来。
“太太,”大姨太太急忙说,“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医院说身子弱得很,现在还养在保温箱里的,说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容太太刷了石灰浆的脸色这才终于好转了点,吐了一口气,嘴角似笑非笑地抽了两下。
“去把老爷叫醒吧。”她淡淡道,“告诉他,他又多了一个儿子。”
冯世真早上来医院办理离职手续。她只工作了半个月,按照合同,只能领到五块钱的薪金。况且她离职匆忙,医院一时找不到人来替她,人事部的人对她怨声载道,很没给什么好脸色。
冯世真忙完了,下楼去找大哥,就见冯世勋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抽着烟,一脸疲惫。
“昨晚值夜班很忙吗?”冯世真拉了拉哥哥的手,把五块钱的票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妹子我发了一笔横财,请你去广州会馆吃早茶,好伐?”
冯世勋看着妹妹俏丽明媚的笑脸,彻夜劳累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有个事你该知道。”他说,“凌晨时接了一个早产的孕妇,就是你东家的姨太太。天亮的时候生了一个儿子。”
冯世真的笑容一滞。
容定坤居然这么好运,还能再添个儿子?
冯世勋摁灭了烟,说:“我看容家里确实乱得很。这个姨太太是不是和你不对付的那个?现在她生了儿子,怕是在容家又要硬气起来了。你这个时候回去,我不放心。”
“我是去教书的!”冯世真重重道,“大哥你总想得太多。”
冯世勋笑了笑:“是是!我累糊涂了。走,吃早茶去!”
冯世勋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了一身整洁的长衫,挽着妹子的手去吃早茶。
走到医院大厅门口,几辆气派的黑色轿车开了过来,将人行道都给堵住了。穿着西装的保镖拉开车门,容家老小从各自的车里走了下来。
冯世真同容定坤打了一个照面,迅速反应过来,欠身唤了一声:“容老板。”
“冯小姐?”容定坤也有些意外,“你这是……”
冯世真说:“我来医院办理离职手续。这是家兄。”
送二姨太太来医院的听差对容定坤低语了一句。容定坤随即朝冯世勋热情一笑:“原来是冯医生为麟儿接生的,实在是我们容家的恩人。”
管事立刻将已经准备好的红包双手奉上。
“图个彩头,还请冯医生笑纳。”
既然都这么说了,冯世勋也只好接了过来。
红包沉甸甸的,想必金额不小。
“今日不便,改日定要好生再感谢冯医生。”容定坤急着去见小儿子,匆匆说完就走了。
容家两位小姐见了冯世真都极开心,拉着她说了一阵话才离去。连容太太也多打量了冯世勋几眼。
全家人,也就容嘉上没来。看来这人被家人排斥,有时候也不是没道理的。
在饭店里入座后,冯世勋不动声色地把红包打开,给冯世真看了一眼。
少说也有五百块,当冯世勋一整年的薪资了!
“你东家出手真是大方!”冯世勋想起产妇脸上的五指印,一声冷笑。
“收了吧。”冯世真说,“我看容太太在牌桌上随便输赢几把,也是这个数了。”
冯世勋便不客气地把红包揣了起来。
冯世真回到容家,是三日后了。
容家静悄悄地,有些不同寻常,仿佛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冯世真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院子里的草都长高了一截,却没人来修剪。整个大宅子本就草木茂密,此刻倒显出一股子阴森的气息来。
“先生!”
容嘉上穿着白衣灰裤,走出客厅,身姿笔挺地站在门檐下,朝冯世真明朗一笑。
霎时,整个院落都被照亮了。
“怎么不先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冯世真说:“搬家后,电车刚好到街口,走过来很方便。”
容嘉上接过她手里的小皮箱,同她一起朝楼上走。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家里长辈都不在家。太太和王姨娘去杭州灵隐寺了,家父最近都没回家住。所以,家里最近会清静很长一段时间。”
冯世真听出他画外之音,莞尔一笑。
容定坤丢了那么大一笔货,就算不至于陪得倾家荡产,也足够他肉疼好长一段时间了。而损失这么大,他必然会急切地想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不用孟绪安细说,冯世真自己就能分析出来,容定坤近期很有可能会做一笔铤而走险、但是利润特别丰厚的生意。眼看就要年底了,这账要是做不好看,年都过不舒心。
所以孟绪安才严厉叮嘱冯世真必须尽快返回容家,免得错过好戏。
容嘉上把冯世真送到了卧室门口,并不进去。
“先生看看,还缺些什么,我让老妈子送上来。”他神色从容,眼里却有着一丝期盼,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
屋子重新布置过,换了一张更加宽大的书桌,和一盏崭新的台灯。冯世真还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盆兰草。纤细优雅的草叶舒展着,窗外是秋日灰蓝色的天,别有一种静谧冷静的气息。
“这是什么兰?”冯世真轻轻拨弄着草叶。
“建兰。”容嘉上的目光好似兰草叶,被女子白皙纤细的指尖拨动,“很好养的,不用劳神。园丁移盆的时候已经施过肥了,只用偶尔浇水。过年的时候,就能开花了,很香呢。”
过年的时候,自己未必还在容府。
冯世真朝容嘉上嫣然一笑,“都说兰花是懒人养的,倒正适合我。谢谢了。”
长辈们不在家,也就没有什么讲究,冯世真直接下楼和容嘉上他们一起用饭。年轻人们话题多,席间也没什么拘束,开开心心地聊着电影明星和国外的新闻。
容芳桦贪杯多喝了些葡萄酒,脸蛋红扑扑地说:“我头一天见冯先生,就觉得你好亲切,就像个自家的大姐姐。”
容芳林也说:“早就受不了那个高先生了,经常一问三不知,还反过来责备我好高骛远。大哥这次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就是把冯先生哄回来了。”
容嘉上坐在对面,闻言抬头,冲正望过来的冯世真一笑。餐厅柔和的暖光照得他愈发俊美摄人,有一种能蛊惑人心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