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笑而不语,一时人去殿空,只剩太监宫女。宁王也不做声,喝了几杯闷酒,才说:“四哥,你送十三妹来,我很承你的情。不过你跟朝廷作对,凶多吉少,殊为不智。”
燕王沉默时许,叹道:“朝廷逼人太甚,为兄也是迫不得已。”
“君君臣臣,自有其道。”宁王说道,“小弟对陛下的旨意也有疑惑,可是强弱有道,上下有份,对抗朝廷无异螳臂当车。据我所知,李景隆倾国之兵进攻北平,不知四哥有几分胜算?”
“不瞒老弟!”燕王沉默一时,“没你出兵相助,为兄一分胜算也没有。”
宁王皱了皱眉,向朱鉴使个眼色。后者会意,笑道:“燕王殿下此言差矣,大宁北方藩篱,稍有破绽,蒙元铁骑势必南下。再说宁王忠贞,不负朝廷,相助之言从何说起?”
燕王收起笑容,打量宁王,双目如炬。宁王目光游弋,不与他直面相对。过了半晌,燕王眼神一黯,叹道:“十七,你若亲口回绝,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让一条狗冲着我吠来吠去,为兄着实有点儿伤心。”
朱鉴怒气冲头,腾身欲起,宁王扫他一眼,笑道:“四哥雄才大略,小弟自愧不如。你敢与朝廷争衡,小弟没那个胆色。实不相瞒,我已打定主意,遣派使臣前往京城请罪,陛下原宥小弟便好,若不然,小弟打算涉海南归,亲往京城听候发落。”
燕王喝一杯酒,问道:“你去了京城,谁来掌管大宁?”
“朱鉴都指挥使!”宁王冷冷回答,朱鉴面露笑容,瞅着燕王洋洋自得。
燕王扫视二人,笑道:“好啊,十七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比四哥我识相多了。我有你一半的忍耐工夫,也不会落到今日地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宁王说道,“四哥虽然铸成大错,可也不是没有挽回余地。”
“哦?”燕王反问,“如何挽回?”
“据我所知,同为皇族血脉,陛下断无杀害之意,湘王**,只是意外。尽管朝廷动武,双方并未交兵,四哥若肯服软,小弟愿意当个中人,替你向陛下请罪。”
“以后呢?”燕王冷笑一声,说道:“你也替我坐牢?关上一辈子?”
宁王不禁默然,望着杯中酒水出了一会儿神,忽而叹道:“小弟才能有限,唯有上表朝廷,希望陛下不计前嫌、赦免兄长,但若陛下执意不肯,小弟也别无它法。”
燕王放下酒杯,纵声大笑,忽而环视四周,叹道:“十七弟,朝廷的事先不说它。大宁城是你的地盘,我只身来此,你打算如何对我?是杀是剐,还是缚送朝廷,你给一个痛快话儿,省得为兄心神不宁。”
“不敢!”宁王淡淡说道,“四哥既然来了,不妨多住两日。”
燕王眯起双眼,笑道:“好个老十七,你要扣押我?”
“言重了。”宁王呵呵一笑,漫不经意地道,“四哥要回北平,小弟也阻拦不了!”
燕王嘿了一声,连饮数杯,缓缓说道:“看样子,我回也不是,留也不是,所谓穷途末路,大概就是如此。”
宁王幽幽地叹一口气,说道:“这是天意!”
“天意?”燕王望着屋顶出一会儿神,“十七,我若留下,你有何妙策?”
“其一!”宁王屈起食指,“将你的人马撤回松亭关。”
“怎么?”燕王冷笑,“你怕我攻打大宁?”
“防人之心不可无。”宁王坦然自若,“四哥若无此意,何惧撤走兵马?”
“好!”燕王笑道,“撤军就撤军。”
“其二!”宁王屈起中指,“你军中将官,指挥使以上,尽来大宁做客!”
燕王拍手笑道:“这样群龙无首,本王的兵马再无能为!”
“哪儿话?”宁王笑嘻嘻说道,“小弟只是稳妥起见。”
“好个稳妥起见。”燕王斜眼睨着宁王,“其一其二,可有其三?”
“其三!”宁王屈起无名指,“我派使臣去见李景隆,为兄长说项,让他暂缓进攻北平。不管怎么说,大伙儿都是亲戚,血浓于水,何苦兵戎相见?”
“妙计。”燕王跷起大拇指,“北平不战而降,老弟就是大大的功臣。没准儿朝廷一高兴,还能保全宁王之位。”
“万无此意。”宁王说道,“小弟一心一意,只想为四哥谋一条生路!”
燕王喝了两杯酒,忽而叹道:“十七,你长大了!”
宁王一愣,笑道:“四哥何出此言?”
“没什么!”燕王挺身站起,幽幽地说道,“为兄这条命就交给你了!”说完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大厅。宁王使个眼色,齐公公会意,匆匆跟了上去。
朱鉴望着燕王背影,小声说道:“王爷,何不径直拿下他,缚送朝廷,功劳更大!”
“那样太过露骨。”宁王冷冰冰看了属下一眼,“他是兄,我是弟,长幼有序,我亲手把他交给朝廷,有违孝悌之道,将来煌煌青史,难免记上一笔。我当和事老足矣,至于后面的肮脏事儿,自有朝廷里的小人去做。”
“是!王爷圣明。”朱鉴欲言又止,宁王一眼看出,问道:“你还有话说?”
朱鉴道:“属下确有顾虑,不知当不当讲?”
“讲!”宁王说道。
“燕王枭雄之性,刁悍无赖,他在北平装疯卖傻,骗过张昺、谢贵,一举扭转乾坤,而今轻易认栽,甚是不合情理。万一他故意示弱,突然发难,那时恐怕不易对付。”
“言之成理。”宁王沉思一下,说道,“不过大宁不比北平,我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燕王形单影只,纵有天大能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鉴道:“谨慎起见,莫如安排人手,昼夜监视,他若有异动,便一举拿下。”
“不妥!”宁王摇头说道,“他终归是我兄长,一旦发觉,有失风度。”
朱鉴还要再劝,但见宁王面露不耐,深知这一位王爷爱惜羽毛,再劝下去,也是白费工夫,只好暗暗叹气,告辞退下。
人去殿空,宁王喝了两杯闷酒,令人送上瑶琴,拨弄起来,琴声幽沉,时断时续,一曲尚未弹完,忽听有人冷冷说道:“琴为心声,你很惭愧么?”
宁王抬头望去,朱微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俏脸苍白如死,两眼黑得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