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飞经

作者:凤歌



    “此事不妥。”乐之扬摇头,“燕王迟迟不动,忌惮的就是京城的儿子,如今放回北平,去了他的心病,若要谋反,只会更快!”

    “这道理谁都明白。”梁思禽说道,“所以朝廷明里放人,暗中又派人半途拦截,或杀或擒,不让朱氏兄弟返回北平。”

    乐之扬心头雪亮:“先生要我护送他们?”

    梁思禽徐徐点头,乐之扬叹道:“燕王果真是先生的儿子?”

    “何出此言?”梁思禽双眉紧皱,目光凛冽如雪。

    乐之扬说道:“不是先生之子,先生为何如此帮他?”

    梁思禽沉默良久,徐徐说道:“韶纯的遗言,并未交代燕王的身世。”

    乐之扬不胜惊愕,失声道:“怎么会?”

    “韶纯一向精明。”梁思禽淡淡说道,“倘若交代明白,那也不是她了。”

    乐之扬想了又想,说道:“你为何一定要帮燕王?万一他是朱元璋的儿子”

    “那也一样!”梁思禽扫他一眼,冷冷说道,“我帮燕王,并非只为韶纯。”

    “那为什么?”乐之扬糊涂起来。

    梁思禽扬起脸来,隐隐透出傲气:“朱元璋选嫡长,我偏要选贤能!”

    “嫡长?贤能?”乐之扬茫然不解。

    梁思禽道:“朱元璋的子孙中,你看谁最聪明能干?”

    乐之扬想了想,说道:“燕王为首,其次宁王”

    “宁王?”梁思禽冷笑,“写几句歪诗,弹两支小曲儿就叫聪明能干?他当个文人还不错,倘若当了皇帝,就是宋徽宗第二,玩物丧国,不得善终。”

    宁王是朱微同胞兄长,乐之扬爱屋及乌,心中不服,说道:“没有女真人,宋徽宗还不是照样当他的太平天子?”

    “没有女真人,还有蒙古人。”梁思禽冷冷说道。

    “蒙古人?”乐之扬一愣,“不是早被赶出中原了吗?”

    “赶出中原,那才让人担忧!天下无敌的蒙古铁骑,岂又是中原花花世界里练成的?”梁思禽紧皱眉头,注目远处,“富而生骄,好日子过久了,兵骄将狂,难上沙场,蒙人一入中原,锐气尽丧,越是向南,越无斗志,可一退回北方苦寒之地,茹毛饮血,风餐露宿,不过一代之间,便可恢复本色,但逢天寒地冻、牲畜凋亡,势必舍生忘死、齐心南向。一夫拼命,万夫莫当,何况数十万亡命之徒,强弓怒马,飙行千里,万里长城也无所用之。此乃天道,殆非人力,北疆一破,华夏为墟。文景之治如何,开元盛世又如何?纵有仁君能臣,将这天下治理得花团锦簇,一旦国门失守,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乐之扬听得心惊:“依先生所言,未来数十年,蒙元仍是大明的劲敌。”

    “劲敌未必是蒙元,北方之患,也决然不止百年。”梁思禽哼了一声,“朱允炆好文生乱,当断不断,他若当国理政,必定偏安东南,重蹈宋人的覆辙。反之燕王两次北讨、屡摧大寇,有他一日,漠北群胡断无南下之能!”

    乐之扬将信将疑:“因为燕王最贤,所以该当皇帝。”

    “难道不对?”梁思禽声音一扬,“朱允炆老老实实也罢了,如今他执意削藩,挑起争斗,那就正好见个高低,看看谁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乐之扬动容道:“先生要帮燕王造反?”

    梁思禽不吭声,脸上阴云密布。乐之扬见他神气,心中忐忑,说道:“英雄一拔剑,苍生十年劫,燕王一旦造反,必然天下大乱。”

    “那又怎样?”梁思禽冷冷说道。

    乐之扬暗暗吃惊,说道:“当年先生情侣被夺、门人被杀,为了天下太平,尚且忍辱负重,对朱元璋百般忍让。现如今,为何变了主意?”

    “当年的梁思禽已经死了!”梁思禽闭上双眼,声音里透着苦涩,“那晚我在紫禁城死了一次,当年的梁思禽也留在那儿了!”

    “先生”乐之扬还要再劝,梁思禽睁眼说道:“小子,你知道日暮途穷,故而倒行逆施这一句话么?”

    乐之扬摇头,梁思禽说道:“这是西汉主父偃说的,意思是说,反正活不长了,以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不妨统统干一个遍。后来主父偃胆大妄为、抄家灭族我可比他强多了,无家可抄,无族可灭,孤家寡人一个,只等天劫发作,死无葬身之所。”

    他口气寡淡之至,话语间却有一股凄凉。乐之扬听出他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枉然,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梁思禽转眼看他,半晌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为难,可我身份尴尬,此事不宜亲力亲为。八部之主跟朱家有仇,又不知道硕妃的事,故也不便支派他们。因此某些事情,舍你之外,我也无人可用。”

    乐之扬微微苦笑,拱手道:“先生于我恩同再造,但有所请,乐之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梁思禽点了点头,郑重说道:“那么燕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乐之扬一愣,说道:“小子一定不负使命,不过”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梁思禽问道。

    乐之扬说道:“燕王一反,朝廷必定讨伐,二虎相斗,无闲它顾,蒙元趁虚而入,可又如何是好?”

    “倘若如此”梁思禽冷冷说道,“那便是我看错了人。”

    乐之扬沉默一时,忽道:“落先生,我有一个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当问的?”梁思禽说道。

    乐之扬说道:“那晚在乾清宫,你吟出杏花天影,朱元璋为何那么震惊?”

    “那一支曲子”梁思禽闭上双眼,苦涩道,“本是硕妃最喜欢的曲目,那晚她嫁给朱元璋,就曾唱过这支曲子。”

    乐之扬恍然道:“朱元璋听见这支曲子,明白了你们的关系联系早产之事,更加怀疑燕王的身世。”

    “或许吧!”梁思禽意气消沉,把袖一挥,飘然走了。

    乐之扬望他身影,心中波澜滔天。硕妃那封一遗书包藏极大祸心,这女子并非良善,恐怕临死之前,对于梁、朱二人只有深仇大恨,故意写成遗书让梁思禽看见,挑起他心中悲愤,一来对朱棣有利,二来挑唆他向朱元璋报仇。

    硕妃的心思毒计,梁思禽一清二楚。可悲的是,他身是天人,心在情,明知是个圈套,还是一脚踏了进去,为了一封遗书,心性大变,不惜倾覆天下,所谓嫡长、贤能,统统都是托词。当晚朱元璋奄奄一息,梁思禽不屑动手,可是怒火无从发泄,朱元璋死后,朱允炆继承其位,怒火自然统统发泄到他身上。偏他志大才疏、仓促削藩,好比火上浇油,给了梁思禽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