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石家出事了。
像石家这种在一个地方盘踞了上百年的大家族,哪怕嫡支这边安守本分,旁支也极为容易出事。之前那些年,倒不是没出事儿,而是都一一被抹平了,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且他们一贯舍得放长线钓大鱼,跟县衙门那头的关系极好,哪怕真出了事儿,也有人愿意出面保下他们。
可这一回,却是例外了。
三房出了个浪荡子,吃喝嫖赌样样都精通的那种,而且他不单喜欢流连花街柳巷,还极好良家女子,倒不是强抢民女,而是暗中勾.引。有道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不,就叫人堵了个正着。光这样也就算了,偏那人惊惧之下动手推搡,一不小心就出了人命。
通.奸还打死了苦主,这事儿报到县衙门,俞承嗣一看案呈,又验了口供,立马判了秋后处斩。
且不提前头的起因,光是打死了人,判个死刑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年头很究竟处死的时机,一般除非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名,不然极少会直接判斩立决的。而且,盼了秋后处斩,等于也给了犯人家属活动的时间,有冤的赶紧伸冤,没冤的也可以想法子寻寻其他门路。
于是,俞秋娘再一次被石家推出来找俞家求情。
俞承嗣断然拒绝,他熬了好几年,才将前头的县太爷熬走了,如今屁股还没热乎呢,这要是一般二般的小事儿还能调停一下,人命官司,面对的又是当初结了怨的小妹,他才不想多管闲事,还惹了一身骚。不过,他也没做得太绝,毕竟名声还是要的,在决定避而不见的同时,他叫人告诉俞秋娘,有事找老太太去。
老太太——俞母也没想到,时隔近十年,居然还能见到这个白眼狼闺女。
兴许俞承嗣还要颜面,可俞母却是完全不在乎。她倒是并不曾避而不见,而是先叫人将俞秋娘领进了自家宅院,再摔了她满脸的点心渣滓。
显然,当初的怨恨并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也许秋娘再也不出现的话,倒是无所谓了,可一旦见到了正主,那些年受的屈辱尽数涌上了心头,气得俞母立马变了脸色,指着秋娘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说是哪个呢,原来是石二太太。您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啊,咱们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俞秋娘顶着一脸的点心渣滓,浑身僵硬的立在当场。点心的威力可想而知,再说县太爷府上的点心都是精致小巧的,再用力也伤不了人,可还是伤到了秋娘的颜面。然而,想到自身的情况,她在犹豫了片刻后,“噗通”一声给俞母跪下了。
“阿娘!你救救我吧,我这次真的摊上事儿了,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我……”不单是石二叫她出面当说客,还有个事儿叫她这几年里都寝食难安。眼见俞母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将秘密说了出来,“我生的儿子是个傻的。”
“啥?”俞母愣了一下,一时间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
既然话都说出了口,俞秋娘索性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小石头是个傻子!”
小石头就是秋娘生的那儿子,因为在生下儿子后她不止一次的来俞家哀求,自然也提到了儿子,甚至在儿子满百日时,还特地抱过来给俞母瞧。俞母虽然不曾迁怒到她生的儿子,可显然对于这个外孙,兴趣缺缺。
如今,十年都过去了,哪怕秋娘刻意提出来,俞母一时间还是没想到当初看到的那个孩子。足足愣了半刻钟,她才迟疑的问道:“啥意思?啥叫小石头是傻子?”
“阿娘!”俞秋娘哭得极为惨烈,她未出阁时倒是长得不错,刚嫁人那两年也是一副富贵人家太太的模样,可自打怀孕后,一直不停的给自己进补,生怕小时候吃的苦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各色汤品补药吃了一大堆。身子骨有没有结实不知道,反正肉是长了不少,连儿子也被她补得过了头,差点儿没因为个头太大出不来而一尸两命。
“大夫也说不好小石头到底是咋了,明明小时候看着挺机灵,也淘气,也爱闹腾,上蹿下跳一刻不停的。可眼瞅着他渐渐大了,却越来越傻,什么都记不住,在自己家里都能被欺负,我问他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石家虽然是做买卖的,家里也有田产,可所有的男丁满五岁以后都要开蒙,他都十岁了,到现在连三字经的头两句还记不住……阿娘,我好后悔啊!”
究竟后悔啥,只怕连她自己也想不通。
兴许是悔恨当初贪恋石家富贵而轻易允嫁,或者也有可能是后悔当初对娘家袖手旁观,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后悔当初怀了身子生了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怀孕,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体型,一开始她真不担心自己的太胖,想着生完孩子铁定能瘦下来,毕竟年岁还轻,脸上的斑也总能淡下来的。可现实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身上的那些肉格外得牢固,无论她想了什么法子,都不曾减少分毫,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瞅着越来越厚重。至于脸上的斑倒真消退了一点,可谁会在意一个体重两百五六十斤的人,脸上的皮肤是好是坏?
其他人她不知道,反正自打生下了小石头后,她相公再没碰过她。再往前推一推,应该是从她知晓有喜之后开始,就跟石二分床睡了。她以为她还年轻,又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还给石家添了个大胖小子,石二定然不会冷落她太久的。可事实却是,石二扭头就去找了妾室,哪怕并不曾威胁到她二太太的身份,可石家上下都对她改了态度。
将这些年的事儿大致的说了一遍,俞秋娘哭成了泪人。其实,直到如今,她的年岁依然不大,不到十六就嫁了人,婚后一年就怀孕生子,她如今也才二十八岁。然而,她却越来越绝望,婆家漠视,相公除了忙碌公事外就是待在妾室房里,偏生儿子还是个傻子。
“……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如果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秋娘很怀疑,等待自己的会不会是一封休书。
不曾想,听完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后,俞母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冷笑连连:“那不是正好吗?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阿娘!”秋娘瘫坐在了地上,发出了好大一声闷响,吓得俞母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噗通噗通直跳的心口连叫庆幸。
就秋娘如今这吨位,万一想不开冲过来,还不立马把她给砸死了?她如今可是县太爷的亲娘,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不想就这么殒命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