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前夫一台戏

作者:电线

  屋外潋滟晴空,屋内五雷炸响震耳欲聋,一时间,天地颜色骤变。小姨娘扶着床柱晃了晃,“肺痨……”

  我木愣愣瞧着那郎中,转头问展越:“你从哪里请来这跑江湖的赤脚庸医?”

  那庸医却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只皱眉环视了一圈,“几位夫人并小姐亦需把把脉象。”

  展越似乎也被这劈头盖脸两句话给砸晕了,只怔怔死盯着那大夫,面色发沉。

  一夜之中,展越几乎跑遍了扬州城中所有医馆,知名的、市井的,名医、庸医一概请入了沈宅,挨个儿瞧下来,定论只有一个——沈家小公子染了肺痨,几个姨娘并小姐亦染了肺痨。

  从这些郎中大夫或含蓄或委婉或直白或絮叨的掂量陈述中,我晓得了一件事——病入膏肓,回天乏力,唯有备好棺材后事,坐等死光光。

  不晓得昏天黑地过了多少日子,或许很长,长得像六王爷口中的“不日”一般长,或许极短,短得像宋席远同我的露水姻缘一般短。我只知道如今不畏黑夜,只恐日出,每日太阳一升起,便有下人来报丧。

  第一日,小在去了。第二日,小姨娘去了。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几位姨娘舍不得小姨娘一人在地下一缺三找不到牌搭子,也相继去了……快得叫人来不及悲伤,没有真切感。

  棺木家中早便备好的,一等一的金丝楠木,沈家的墓穴也是早便挖好的,很大很大,早年我娘过去时,我爹爹曾带我入陵看过,高穹寒底,沈家历代棺木皆葬于其内,爹爹说过:“沈家人生同屋,死同穴。”

  我披麻戴孝却不能为弟弟和姨娘们哭丧送别,只能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半醒半梦,梦里光怪陆离,偶或醒来,每次睁眼,瞧见的皆是不同的大夫,绿莺总是立在一旁默默垂泪无语,展越若见我清醒,往往见缝插针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沈小姐再撑一撑,六王爷马上就回来了!”

  我未免疑惑,“不日”和“马上”有什么区别吗?

祭头七?子之父?

  “妙妙姐,你帮我扎风筝好不好?你帮我扎风筝,我就去摘树上的银杏果给你。”小弟弟撅着圆润润的嘴站在月洞门边,手里拿着零零散散的竹签和七彩的纸,满眼期盼,被点亮的星星一般叫人不能拒绝。

  身后园中小姨娘却伸手召唤:“来来来,妙儿,你帮小姨娘摸牌,她们都说不会打麻将的人手气好。我今日连输了三轮,你来替我转转运。”

  我站在园中一时左右为难,急得一身汗津津,一滴汗似乎还顺着睫毛落进了眼眶里,我抬手去揉,揉了半晌睁开眼,却哪里还有小在,更莫说小姨娘,入眼的是一帘纱帐,一刀日头斜斜射进屋来,穿过帐子照得我浑身发热,原来是做梦了。

  我擦了擦颈上的虚汗,揭开薄被,一旁绿莺见我动作,赶忙撩了帐子挂起来,“小姐醒了?”一边就要伸手来扶我,我冲她摆摆手,自己坐了起来。

  看了看窗外,日头高悬,估摸着应是晌午时分,今日一觉醒来倒觉着有几分神清气爽通体舒泰,这是多日不曾有过的,一时间心情也跟着一并好了起来,过去喝药我总要讨价还价喝一半倒一半,现下绿莺端来的药汤我眼也不眨便囫囵咽了下去,近日里天天灌这些又黑又苦的药汁,灌得我如今口味重得很,喝水喝茶倒嫌滋味太淡不能适应。

  绿莺这丫头一双好好的眼如今肿得核桃一般,殷殷盯着我看,“小姐身上觉得可还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这么大碗药吞下去哪还吃得下其他东西?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我搁了空药碗,披衣起身,一面为自己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居然中间不带一次咳嗽而满足不已,转头问绿莺,“今日不晓得初几了?”

  “今日初九。”绿莺怕是日子也过糊涂了,偏头想了好久方才回道。

  初九?我一怔,小姨娘已去了七日了吗?

  “今日可是小姨娘头七?”

  “正是。”绿莺一面不管不顾又给我添了件衣裳,一面给我拍背顺气,“小姐,你如今身子弱,还是莫要出屋吹风的好。”语气之中隐忧连连。

  如此说来昨日小在祭头七我竟给睡过去了?!忽然之间,胸臆中一股浊气涌上,忍不住便爆出一串剧咳,止也止不住,信手拿了袖中帕子捂嘴却也挡不住那汹涌的咳嗽声,再拿下时,帕子上自是照旧又多了两三朵红梅。

  “小姨娘头七,我怎么能在屋里窝着?”我好容易缓过那阵子咳,不满地瞪了绿莺一眼,推门便出了屋子。

  一路上,绿莺非要搀着我的臂弯,一有风来便伸手捂住我的额头,一脸唯恐我磕着绊着的小心模样,叫我看着十分揪心,虽然我脚下是有些浮,膝盖有点软,但还不至于娇弱到跟片纸人似地。我搡开她的手,自己扶了墙沿一点一点挪到了小姨娘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