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雨终于停了。月亮悄悄地从乌云后钻了出来,此时,在夜色中缓缓前行的一辆牛车中,长恭正一脸无奈地抱着脑袋缩在一边,从刚出宫门开始,两位哥哥的狂轰滥炸就没有停下来过,尤其是三哥,已经在他耳边絮叨了一路了。
“两位哥哥,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已经很累了。”她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眉角,“我都跪了这么久了,已经够可怜了。”
孝琬闻言脸色一暗,“皇上也真够心狠的,怎么能让你跪这么久!不就是偷偷去了一趟突厥嘛,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在他眼里,四弟的什么过错都可以被无视。
“长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才惹得皇上那样生气?”孝瑜收起了扇子,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长恭垂下了头,支吾道,“我,我提到了乐陵王的事……”
“什么?”孝瑜脸色一敛,“怪不得皇上这么生气,你怎么能提这件事呢。”
“大哥,这也不能怪长恭,我也心里有些憋屈,就算是什么谋逆罪,也不该赶尽杀绝啊。怎么说那两孩子也是斛律将军家的外孙……”孝琬也在一旁插了一句。
“乐陵王为什么会被处死,大家都心知肚明。”孝瑜低声道,“不要再说这件事了,长恭,你也一样,下次不要这么任性了。”
长恭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对不起,大哥,三哥,这次让你们担心了。”
“傻小子,你也知道我们担心你!”孝琬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死劲揉着她的头发,“就算你想去突厥,也该和我说一声,害得我当时都不知怎么和皇上解释。你说实话,是不是小铁这丫头非要去不可?我知道你一直惯着她!”
长恭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呃,三哥,我好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靠在了孝琬的肩上,闭上了眼睛,本来是想装睡转移三哥的话题,没想到可能是过于疲倦了,还真的睡了过去。
“大哥,你看这家伙也累坏了吧。”孝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长恭。孝瑜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奇怪。
“怎么了,大哥?”他很少看到孝瑜有这样的表情。
“孝琬,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九叔开始按捺不住了。”孝瑜凝视着自己的扇子,“高百年之后,不知又会轮到谁呢?”
“反正怎么也轮不到你,大哥。”孝琬倒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和皇上的关系,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再说,你又帮他做了这么多事,就别瞎担心了。”
孝瑜望向了窗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也许就是因为帮他做了这么多事……才……”
他没有再说下去。
月沉乌云,银白的霜华突然被黑幕吞噬,陷入了一片漫漫黑暗之中——
第二天上朝时,皇上对于这次求亲的事情并没有说什么,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就带了过去,而恒伽当然是自责反省了一顿,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长恭听到皇上没有责罚恒伽的意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时只见有臣子站了出来,略带不服地说道,“皇上,斛律将军这次擅自从关外回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长恭瞪了那人一眼,暗暗咒骂了他几句。斛律叔叔虽然贵极人臣,但生性节俭,不喜欢声色,很少接待宾客,拒绝接受馈赠,从不贪图权势。每逢朝廷集会议事,常常在最后发言,说的话总是很符合情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淡泊,偏偏令有些人看不惯。
斛律光脸色微变,忙上前道,“皇上,这次是臣莽撞了,请皇上责罚。”
皇上轻轻咳嗽了几声,开口道,“斛律将军也是思女心切,情有可原,朕不会怪罪于你的,你们斛律家一直忠心耿耿,这大齐少不了你们。”说着,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道,“对了,斛律将军,你还有一个女儿名叫婉仪吧?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小女今年正好七岁。”斛律光不解地答道,一时摸不透皇上问这话的意思。
皇上没有说话,细密的白玉珠帘微晃,遮挡住了他的表情,就在大家暗暗猜测之时,只听皇上的声音又低低响起,“斛律将军你一直教导有方,男儿骑射,雄姿英伟,女儿修形,仪态万方。看来未来太子妃这个位置,非斛律家的女儿莫属。”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皇上这话的意思已经明摆在那里了,你斛律家没了一个太子妃,如今就再补偿给你们一个太子妃。
斛律光目光一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太子和小女年纪尚小,恐怕现在是早了一些吧?”
“斛律将军,本朝女子九岁成亲也有先例,太子殿下和您的女儿联姻,那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和士开朝着高湛微微一笑,“皇上,其实我们也可以遵循前例,让他们先成了亲,等他们到了一定年纪,再行夫妻之礼。这样,皇上您和斛律大人也都安心了。”
皇上点了点头,“和爱卿所言极是,就这样定了。斛律将军,你觉得呢?”
斛律光此时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扯出了一抹艰涩的笑容,“臣——叩谢皇上圣恩。”
散朝时,文武百官们纷纷向斛律家的人贺喜,如今皇上对斛律家的恩宠非但不减,反而更胜于从前,大家又怎能不对未来皇帝的岳父多多奉承巴结呢?
长恭束手立在一旁,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恭喜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能看得出,斛律叔叔笑得勉强,而恒伽的笑容则是完全没有温度的。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恭喜的。
两天后,斛律光和须达就离开了邺城。而斛律家的大小事宜,就全都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恒伽身上。没过多久,高孝瑜的封地山东一带突发旱灾,皇上令他前往山东处理灾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娄太后在晋阳的王宫里过世了。
整个邺城,似乎被笼罩在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内——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周帝宇文邕发布了一系列的诏令,诏令百官军民上密封奏章,可放言指陈政事得失;选拔诸军将帅,召集诸军将领,以武事相勉励;亲自讯视记录囚徒的罪状,带头戒掉奢侈的生活,过上勤俭的生活,平时身穿布袍,寝布被,全身上下没有金银宝玉装饰,同时对于那些雕文刻镂的宫室,锦锈衣物,全都一概禁止。
文武百官都大受震动,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位皇上深沉刚毅,智谋出众,善于隐匿心迹,让人根本无法猜测他的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