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一朵朵

作者:酒小七

    云妈妈在吃饭时接到女儿电话,有些奇怪地问,“朵朵,怎么了?”

    “妈,我问你件事。”

    “嗯,你说。”

    “我找现在这个工作的时候,你们托人了吗?”

    云妈妈却避而不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妈,你就说找没找吧。”云朵说着,却已经有些肯定,因为妈妈的语气犹豫不决,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云妈妈像是权衡了一下,然后说道,“是这样,我和你爸爸商量后,确实找了他一个大学校友,在你们报社任副主编。当时没有告诉你,是担心影响你的情绪,不过你爸和那个副主编也不是很熟……”

    她还没说完就被云朵打断了,“妈,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因为有些激动,她的声调不自觉地抬高,引得周围人侧目。

    林梓撩眼看了她一下,接着便默默地继续吃牛排。

    云妈妈被女儿尖锐的情绪吓了一跳。朵朵从来都是温和有耐心的,很少有和人急眼的时候,何况现在她吼的是自己亲妈。云妈妈也有些不高兴,“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

    “可你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了你还会去吗?”

    “我……不管我去不去,你都该让我知道,我要自己做决定。”

    “然后呢?没有我和你爸的帮助,你自己出门到处碰壁,随便找个临时工?没编制没户口?”

    云朵本来还在试图强压情绪,现在听到妈妈的话,她一瞬间又有些火大,“户口户口,去它的北京户口!为了个破户口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你知不知道我这编制户口是从人家手里抢的啊?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说话?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爸做错了?费心费力拉下老脸给你跑关系,结果在你这里就是抢劫?你还有没有良心?!”

    云朵听到这里,眼圈红了,“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可我不想要这样的好!”

    母女两人就这样在电话里不欢而散。

    扣下电话,云朵也没心情吃东西了。她推开面前的杯杯盘盘,耷拉着脸不说话。

    林梓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姿态优雅。他说道,“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中听,但我还是想说,云朵,这次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

    “你错在太天真。绝对的良性竞争根本不存在,人脉资源也是一种资源。如果你有这个资源却不用,那就是一种浪费。”

    “可这对别人不公平。”

    “呵,”林梓摇头笑了笑,“所以说刚毕业的学生就是矫情。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想对别人公平,那就要首先牺牲掉你父母千辛万苦为你创造的公平。不要以为你托关系就是不公平,很多人都在托关系,与这些托关系的人相比较,你只有托关系才是真正的公平。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的公平拱手让人,那样你就是一个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有着高尚品质的人。不过,你以为你这是在成全规则,实际,你是在对抗规则,对抗的是潜在的规则,也即真正的规则。”

    他一口气说完,云朵的脸已经垮得像坍塌的大桥。她觉得他说的不对,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平心而论,她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当然知道潜规则的存在,可是这潜规则突然发生在她身上,将她背影照得一片污浊,这使她实在难以接受。一想到程美为此失去的东西,云朵就特别想扇自己一耳光,曾经她觉得散播谣言置她于死地的那个人一定是面目可憎的,然而现在,她觉得无论程美做了什么,都不为过。

    云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口才好,我也不和你辩论。但我依然觉得你说得不对。不管怎样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真相。”虽然这真相令我很痛苦。

    林梓也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她,“时间会教会你一切,现在的你太幼稚了。”然而我却依然喜欢,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有多么喜欢你了。

    ***

    云朵悻悻然地回了家,像丢了魂儿一样,二白来找她玩她也不理会它,自己躲进了房间。

    客厅里的唐爸爸和路女士面面相觑,唐爸爸说,“小云朵心情不好吗?”说到这,突然有点心虚,“会不会是因为我画的那只狗?”

    路女士横了他一眼,“神经!”

    路女士觉得,恋爱中的女人心情不好多半和感情问题有关系,她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难道和豆豆吵架了?”

    “不会吧,这么快就吵架?”唐爸爸也学着老婆摸下巴,想了一下摇头道,“说实话两个孩子脾气都很好,我很难想象他们吵架是什么样的。”

    “这你就不懂了,小年轻谈恋爱都跟神经病似的,三天两头吵架。”路女士说着,见手机进来一条信息,看过之后,她朝唐爸爸摇了摇手机,“看吧。”

    信息是唐一白发来的:妈,云朵回去了没?

    唐爸爸竖起大拇指,“老婆你真是再是诸葛。我感觉豆豆像是在查房啊!”

    路女士给儿子回了信息:回来了。

    唐一白:嗯。

    别看只有一个字,它要传达的信息可是很丰富的:我现在有事先不和你说话了。

    所以路女士有理由相信,臭小子接下来转去骚扰云朵了。

    房间里,云朵果然接到了唐一白的电话。

    云朵:“喂?”

    唐一白幽怨地说,“不是让你回家后告诉我一声吗?”

    “哦,对不起,我忘了。”

    唐一白却从她有些压抑的声音里听到了不好的情绪,他问道,“怎么,不开心吗?和同事没谈好?”

    “不是,唐一白,我……”云朵说着说着突然哽咽了。她本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是现在耳边听着他温柔的问候,一种叫做“委屈”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她捂着嘴巴,怕自己眼泪掉下来,便不敢再说话。

    唐一白听到云朵声音哽咽,他的心都要揪起来了。他忙说道,“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帮你报仇。”

    “不是别人欺负我,是我欺负别人了。”云朵吸了吸鼻子,忍着泪水把今天的事情说了。

    唐一白静静地听完,问云朵,“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样呢?”

    “唐一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你没有错,云朵,我知道一个人想要坚持自己有多难。”

    忍了半天的泪水,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云朵的泪水哗啦啦的,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谢谢你,唐一白,谢谢你能理解我。”

    “和我客气什么?”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柔而缓慢,“你是我的人,无论你做怎样的选择,我都站在你这边。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太在意,最差不过辞职,那么糟心的工作,辞了更好,大不了我养你。”

    “什么呀,”云朵破涕为笑,“谁要你养。”

    顿了顿,唐一白又说道,“云朵,其实这件事我帮不上忙,我这个职业虽然竞争激烈,却很少遇到这类潜规则。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你,至少能给你提供一些建议。”

    “谁?”

    “我妈。”

    路女士在一个大型国企做管理层,什么样的勾心斗角和利益倾轧没见识过。唐一白征求过云朵的意见之后,便把这事告诉了妈妈。于是过了没一会儿,路女士亲自来敲云朵的门了。

    面对这位气场强大的长辈,云朵总是不自觉地敬畏和服从。

    路女士今天却尽量把自己伪装得和蔼可亲,还笑了笑……违背本性的事情做起来还是蛮辛苦的。==

    她开门见山地说,“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豆豆说了。嗯,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云朵这时候也冷静了不少,思路清晰,她答道,“阿姨,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反感利用人脉资源帮自己在职场上增加筹码。但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这个机会并不是在竞争中获得的,而是把别人本已到手的机会抢下来,这超过了我能承受的底线,我很惭愧,我觉得是我害了程美。我怕我以后没办法面对她,也无法安心留在我的职位上。我……我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路女士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完之后,她问道,“所以你已经做好选择了?”

    云朵点点头,“其实过程有点艰难。我妈要是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一定会连夜坐飞机杀过来。”

    “云朵,不管怎样,爸爸妈妈是为你好,你不要怪他们。”

    “嗯,我知道。爸爸妈妈是爱我的,同样的我也爱他们。但我不想因为爱而无条件妥协。”

    路女士笑了笑,这次笑是发自内心的,她说道,“有时候你和那个臭小子还挺像。”

    云朵红着脸低下头。

    路女士说,“其实你无论怎样选择,都只是为人生开启一个新的剧情,就像玩桌游一样,所以不要有太大压力。好好和爸爸妈妈说,他们会理解的。”

    “嗯!”

    “但我现在要说的是,你太天真了。”

    “啊?”云朵不理解地抬起头,难道路阿姨也要像林梓一样数落她一顿吗?可是也不像啊……

    “云朵,你要永远记住,别人说的不一定是事实。”

    云朵愣了愣,“阿姨您是说……林梓对我撒谎?”

    路女士摇摇头,“不,他应该没有撒谎。”他对你的关心是真实的。

    “那……程美撒谎?”

    她还是摇头,“那个姑娘应该也没有撒谎。”她对你的仇恨也很真实。

    云朵一头雾水了,“那么到底是……”

    “如果有人对程美撒谎了呢?”

    云朵张了张嘴,“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在国企待了二十多年,这里边的道道很多,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招聘中排挤占位顶替这类事情遍地都是,但这里边有一个原则。因为它不合规定,所以也有风险,大家做起来都很低调。那么程美一个才入职一年多的新人,她凭什么知道这些□□?而且知道得这么详细?她有后台吗?有背景吗?如果有的话被掉包的就绝不是她了。如果要我来做这事的话,都不用撒谎,只旁边不经意地透露几句实话,保准她能想歪。那个小姑娘,她以为她很聪明,她可能也确实很聪明,但年纪小终归是年纪小,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再说你走的是统一的校招程序应聘,和程美一同面试,如果单位真有人要保你,直接留下就好,何必大费周章地从别人碗里抢吃的?领导也是有尊严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挑拨我和程美?”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如果真的有人骗程美,那么挑拨应该不是主要目的。我想,最大的可能是,程美的编制户口是被人偷走的。也就是说,真正获得编制户口的那个人,不会在你们单位入职,只是占着名额位置。这个被偷走的户口,可能是给某个领导的亲戚了,也可能直接被人拿去卖掉了。这种情况比程美假设的那种要严重得多,毕竟,你人还是在单位的。所以操作此事的那个人怕程美知道后把事情闹大,干脆让你来当这个替罪羊。”

    听完路阿姨的一番剖析,云朵感觉自己人生观都要被颠覆了。

    路女士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你现在纠结要不要辞职还为时尚早,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刚才那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个人比较相信这些猜测,如果只是单纯的你抢了程美的名额,许多问题是解释不通的。”

    云朵点点头,“我去打听一下。”

    “嗯,找可靠的人打听,最好多找两三个,否则一面之词不好判断。”

    “嗯!”

    今天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路女士也有点累了。她站起身,“好了,先这样,你看情况再做决定。哼,我可以向臭小子交差了。”

    云朵的脸红了一红,“谢谢阿姨。”

    ***

    第二天,云朵先找了孙老师。在单位里她最信任的前辈就是孙老师了。可惜孙老师当初并没有参加面试,所以这时也无法给出具体信息。不过他说,“你怀疑自己抢了程美的名额,这基本不可能。如果确定选你而不选她,当初就直接面试刷下她了,何必多此一举。”和昨晚路阿姨的说法如出一辙。

    云朵又找了钱旭东,钱旭东刚好当初参加过面试,听到云朵的问题,他说道,“这事我跟你说,但你不许散播出去。”

    “嗯!”

    “当初二面之后,副主编建议录取你,但主编认为你不行,最后是刘主任坚持把你留下来的。”

    “哈?”云朵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谁?”

    “刘主任。”

    “不会吧?刘主任一向讨厌我。”

    “他讨厌你是因为你不争气,有哪个刚入职的新人敢在采访现场单挑权威网媒的资深记者?你还有理了你。”

    “好好好,是我错了,”云朵连忙认错,“那程美……”

    “打住,”钱旭东摆摆手,“程美的事我知道,但我绝对一个字不会多说的。你要是好奇,去问刘主任,他不怕得罪人。”

    云朵怎么可能跑到刘主任面前问这个。不过她确实很想知道刘主任当初为什么坚持留下她,连主编都发话了啊……看来那个副主编并没有起很大作用。

    不过……刘主任耶!由于刘主任不喜欢她导致她也不喜欢刘主任,她还一直把他当做大反派,而现在,大反派摇身一变成了正派长老,这冲击力,真的很大。

    云朵消化完这个消息,点点头说,“谢谢你啊,钱老师。回头我请你吃饭。”

    “谁稀罕吃你饭,回头你帮我打听一下林梓最近在买什么股票就好了。”

    “……好。”

    就这样,两人完成了利益交换。根据各种证据,云朵现在相信自己并没有抢程美的名额,昨天她给自己强制安上的道德枷锁终于可以摘下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然后她一个没忍住,终于还是去找了刘主任。

    “刘主任,我听说当初我们这一批应届生二面的时候,是您坚持把我留下来的。”

    刘主任正在低头看文件,听到此话,他抬眼睛,目光从老花镜的上边框越过,看向云朵。

    云朵继续说道,“谢谢您对我的相信和厚爱,是您给了我这个难得的机会,然而我却没有好好珍惜,让您失望了,我感到万分抱歉。”

    刘主任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我以后会努力的,努力成为一个好记者。”

    刘主任有点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好奇您为什么坚持留下我。”云朵也不啰嗦了,直截了当地说。

    刘主任放下文件直起腰,仰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他木着脸,脸上的皱纹纹丝不动,说道,“因为你具备一些新闻工作者应该具备然而越来越多从业者正在失去的品质。”

    云朵有些迷茫,“我不太明白,您能不能说具体点?”

    “你现在不需要明白,等真遇到事你就明白了。好了,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关于程美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告诉你。你去把程美叫过来。”

    就这样,云朵被轰了出来,程美进了刘主任的办公室。

    程美走出来时,眼圈红红的,云朵也不知刘主任对她说了什么。她走向云朵,云朵便站起身,想和程美握手言和。

    然而程美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林梓,“林梓,我有话要和你说。”

    林梓便和程美一起去了会议室,里边正好没人。

    程美看向林梓的眼神很复杂,委屈,幽怨,愤恨……这让林梓有些不自在。他问道,“到底什么事?”

    程美笑了,一边笑着,眼泪啪嗒啪嗒向下落,“你的眼里只有她,为了她,你跑到我这里惺惺作态,骗我。”

    “别说得好像你很无辜。”

    “是不是为了她,你多卑鄙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林梓叹了口气,垂下眼睛不去看她,他说道,“你看,你也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这样对你你还是喜欢我?没办法,情不自禁,管不住自己。对自己唠唠叨叨劝解半天,回头人家一个眼神咱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程美,看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儿上,你别提这件事了。”

    程美气得推了他一下,“你怎么这样啊!”

    林梓扶着桌角,说道,“这样,我们来谈谈正事。你有没有考虑过辞职?”

    “什么意思?赶我走?怕我碍她眼吗?”

    “你在这里不会妨碍谁,只会妨碍到你自己。说实话,你很聪明,有手腕,品性坚韧,做报社编辑是屈才了,如果你愿意,”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朋友,他自己开了一间公司,做得还不错,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去他那里。就说是我介绍你过去的,他可能不会一下给你很好的职位,但绝对会给你一个足够发展的舞台。”

    程美拿着名片翻看两眼,扯了扯嘴角,“这是在补偿我?”

    “程美,我们是一类人,你应该理解,唔——”接下来的话全被她堵回去了。感受到嘴唇上柔软火热的触感,他惊得瞪大眼睛。

    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强吻了,林梓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他用力推开了她。擦了擦嘴唇,他拧眉,“你就算这样,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程美却牵起嘴角,“随便,反正我便宜已经占到了。”她说着,弹了一下那张名片,“谢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