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敬惊喜莫名,大笑道:“郭某果然没看错,梁将军正是我道中人!”粱萧道:“待军事告一段落,我便去大都会合大人。”郭守敬伸出手掌,笑道:“一言为定!”梁萧一笑,也伸出手掌,两人击掌三次,相对大笑。
到了晚饭时分,阿雪整治了六样小菜,一壶果酒。梁萧与郭守敬把盏纵论,分外投机。说到兴起处,梁萧道:“若要改进《大明历》,需得在这五处下功夫;一为大阳盈缩,二为月行疾迟,三为黄赤道差,四为黄赤道外度,五为白道交周……”他谈得兴起,郭守敬听得眉开眼笑。两人各以手指蘸取酒水,在桌上涂画天文算法,描绘天文仪器,说到入神处,竟然忘了吃喝,阿雪忍不住出声提醒,二人方才作罢。
用过酒饭,两人兴致仍浓,联床夜话,一宿未眠。到得次日,郭守敬告辞北还,梁萧前往相送。他望着郭守敬人马背影,心中惆怅不已:“郭大人心愿得偿,一举脱出军伍,潜心整治水利、编修历法。但我还得与那些宋军纠缠厮杀,端地叫人气闷。唉,只愿这一战之后,千秋万代,永无战争,容我与郭大人创建历法,图画山川,治理百艺,经营农桑,缔造出一个古今未有的煌煌盛世来。”他与郭守敬一席长谈,眼界陡开,所谋更为远大。但此时天下未定,天文历法、水利机械俱是空谈,惆怅之余,又觉无可奈何。
宋德祜元年五月,宋廷得知元人西北危急,垂相陈宜中毅然斩杀元朝议和使节,上奏谢太后,誓言夺回两淮。谢太后凤颜大悦,命张世杰执掌三军帅印,聚集舟舰万余艘,与靳飞合军一处,号称水陆二十万,进围京口‘;李庭芝则率步骑五万出扬州,进击阿术。几当此存亡之际,大宋一扫奸佞妖氛,精兵将会聚淮东,欲与元军决一死战。
宋人来势猛烈,京口守备土土哈连连告急。梁萧率军渡江,进抵京口;同月,元军诸将陆续会集。宋元两军对峙于焦山,战舰数万,阻江断流。
尚未交战,宋军降将范文虎面见阿术道:“此去二十里有石公山,登山一望,宋军阵势当尽收眼底。”
阿术大喜,携军中大将往石公山观敌。
石公山耸峙江畔,山高百仞。元军诸将登顶而望,只见大江阔远,烟水苍茫,金山、焦山双峰遥峙,宋军战船千万,于两山之向不时往来,阵势似方非方、似圆非圆,十船一队结成方阵,颇为紧密。梁萧默察宋阵,忽道:“不妥!”阿术奇道:“如何不妥?”只听梁萧娓娓道来:“宋军摆了个奇特阵势。此阵名叫‘天地玄黄阵’,十船一队,居中结成五阵,合以东、西、南、北、中五岳之位;五岳内外夹杂九阵,法于邹衍九州之数:晨土东南神州,深土正南邛州,滔土西南戎州,并土正西升州,白土正中冀州、肥土西北柱州,成土北方玄州,隐土东北咸州,信土正东阳州,这十四阵相生相衍,结成后土之象。”
众人循其指点,果见宋阵内隐隐分作十四块,不由暗暗称奇。
梁萧又指宋军外阵道:“后土阵外有玄天阵,又分化为二十四小阵,合以二十四节气之数: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他一边述说,一面指出二十阵方位。
“玄天阵合于周天节气,后土阵合于八方地理,本也不难把握,但若天地交泰,则变化无穷,难以应对。据我所知,此阵早巳失传,当初我也只得残简。不过残简中有言:”此阵囊括天地,吞吐日月,御千万之兵如拈一芥,进退裕如,破无可破。“‘阿术听得神色一变,还未说话,忽听有人哈哈笑道:”晦气晦气,大好江山却无人会赏,只得野狗一群,在此嚎东嚎西!“
众将一惊,回头瞧去,忽见光溜溜的大石上,坐着一个邋遢儒生,对着浩浩大江把酒临风、意态潇洒。梁萧心中一喜,向那儒生拱手笑道:“公羊先生,许久不见,怎地见面便骂人呢?”
众将心中诧异:“梁萧怎认得他?山下有精兵四面把守,此人又是如何上来的?”
却听公羊羽淡然道:“我自骂野狗,哪里又骂人了?”众将听出嘲意,无不大怒。
梁萧心念一动,扬声道:“你是云殊的师父?”公羊羽瞥他一眼,道:“那又如何?”梁萧面色发白,点头叹道:“我明白了。”
公羊羽冷笑道:“你明白个屁。”他嘿嘿一笑,目视大江,举手拍打石块,长吟道:“天地本无际,南北竟谁分?楼前多景,中原一恨杳难论!却似长江万里,忽有孤山两点,点破水晶盆,为借鞭霆力,驱去附昆仑!望淮阴,兵冶处,俨然存!看来天意,止欠士雅与刘琨,三拊当时顽石,唤醒隆中一老,细与酌芳尊,孟夏正须雨,一洗北尘昏!”
阿术听得奇怪,强自收摄心神,低声问水军总管张弘范道:“他所唱的什么曲子?”张弘范颇通诗词,小声应道:“这曲子说的是:江山壮美,我要像祖逖、刘琨一样驱逐胡虏,如诸葛孔明一般北伐中原。”
阿术面色一沉,以汉话叫道:“足下是谁?”公羊羽瞧他一眼,笑道:“你问我是谁?哈,我朝游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上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众亲兵早已忍耐不住,飞身欲扑,哪知方才举刀,便觉浑身一麻,动弹不得。诗句尚未念完,十余个亲兵早已张口怒目,犹如木塑泥雕一个接一个定在当场。
公羊羽大袖一垂,笑道:“阿术,你道我是谁?”这诗是吕洞宾所作,公羊羽随口引来,本是以风流神仙自况,阿术不解其意,却觉眼前这般诡异之事从未见过,一时背脊生寒,喝道:“大伙儿当心。这酸丁会妖法!”
公羊羽呸了一声道:“分明是仙术,你却说是妖法。唉,人说挞子蠢如牛马,果然不假,跟你说话,真叫对牛弹琴!无趣,无趣。”
阿术定了定神,沉声道:“闲话少说,足下到底有何贵干?”公羊羽笑嘻嘻道:“区区穷困潦倒,贵干是不敢当的。所干的不过是下九流的勾当。李太白曾有盲:”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我这次来,只想和你们那个鸟皇帝忽必烈天南地北,赌上一局?“
阿术只觉此人言辞古怪难懂,心忖道:“遇上这等大刺客一,惟有走一步算一步,跟他多说话,拖延时间。”当即道,“好啊,足下要怎么赌?”
公羊羽拍手笑道:“果然是对牛弹琴!所谓天地赌一掷,当然是掷骰子了。赌注么?便就是这天这地。不过赌徒有了,赌注有了,骰子也不能少!”说罢从身边提起一个布囊,随手一抖,布囊中咕咚滚出一颗人头来。
阿术看清那人头容貌,脸色一变,失声道:“燕铁木儿!”公羊羽笑道:“敢情这家伙叫这个名儿。我瞧他在马上耀武扬威,便顺手牵来他这脑袋。”他嘻嘻一笑,指着人头道,“这算我第一个骰子吧。听说他是劳什子马军万夫长,是以算作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