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海洋扑哧一笑,跳出了墓坑。
半夜里愈加风凉,树梢上的枝叶哗哗作响,银河像一条闪光的云带横亘在天空。
楚海洋走到一半,发现田埂上扔了件衣服,而那人光着上身在荷花池子里鼓捣,激起细微的水声。
「干嘛呢?」楚海洋蹲下问。
「摸鞋。」夏明若趟着齐媵深的水止近,抬头可怜巴巴地说:「掉了一只。」
「鞋呢?」
夏明若拿眼睛斜他,楚海详大笑,伸手拉他上来。夏明若顺势坐在岸边洗去满脚的泥。
楚海洋赤着脚卷起裤管下水:「大概掉在哪个位置?」
夏明若稀里糊涂指指:「就这儿。这下可好了,我就带了这一双鞋,难不成以后天天打赤脚?」
「入乡随俗,」楚海洋说:「刘狗剩小朋友不是也不爱穿鞋。」
夏明若嘿嘿笑说:「别,大不了我抢小史的。」
他浑身湿透在夜风中扎了个冷战,却不肯穿衣服,过了一会儿又跳下来,伸长了双手在淤泥里乱摸,越摸越沮丧,叉着腰唉唉唉直叹气。
他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后脖子上,肩背纤瘦,人仿佛官窑里出产的瓷器,细白、莹润、触手冰凉。
楚海洋就站在他身后,弯腰轻轻吻在他的颈窝里。
夏明若吓了一跳回头。
楚海洋说:「蚊子。」
夏明若说:「哦。」
楚海洋说:「还有一只。」
夏明若猫着腰哧溜蹿回岸上去了。
楚海洋问:「鞋子不要了?」
夏明若扭脸看别处:「你找吧。」
楚海洋走到岸边,笑嘻嘻看他,夏明若便要逃:「快去找。」
楚海洋压住他的膝盖,嘴角噙着笑意。
夏明若埋头嗡声说:「不找了,回去吧,穿小史的。」
他扭动着要挣脱,楚海洋一把拉住他的脚踝:「怎么突然脸皮变薄了?」
夏明若奋力一蹬腿,跳起来就跑,楚海洋赶忙爬上岸,拎起衣服鞋子跟着追,追上了环腰把那人抱起来:「跑什么!想踩钉子?!」
夏明若低着头。
楚海洋穿鞋,背起他走路:「明若?真脸红了?夏明若?夏别信?」
夏明若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眼睛亮亮的,好半天才嚅嚅:「走你的……」
远处的狗儿汪汪叫,两人慢慢地向村庄走,时不时抬头下星空。
第一天小史的鞋果然找不到了,想请假去买,结果又被老头逮住发了通邪火。
起因是老头要资料,而关于隋墓的资料极少一一毕竟隋代只有三十来年一一算来算去,比较有参考价值的就是五七年发掘的李静训墓。
李静训是周宣帝宇文赞的外孙女,但夭折时只有九岁,因为出身显赫而得以厚葬。
老头发电报回去让人把发掘报告书寄过来,可临时又犯恶癖,为省几毛钱将电报写得极端简洁,结果导致北京那边会错了意,派了个叫王静训的学生过来,还是个物理系的。
这个王静训稀里糊涂地赶到洛阳,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被赶回去,白白捞了趟公费旅游,把老头气得哇哇叫。
太子墓墓口的巨石正在紧张地清理中。一旦墓口开启,墓内情形便会明确。
豹子这时表现得勤学好问,念念不忘:「啥叫地层啊?」
他师父用碎报纸卷了根烟叼在嘴里,想了半天:「地层,就是地啊它一层一层的。」
夏明若正好路过,便招手说:「来来。我来跟你讲。地层就是从前有个人,他姓地,叫层,有一天他到楚国做生意,遇见了庄生,庄生说我夜观星象……唉唉唉!豹子你别走啊!」
豹子忠诚地站回楚海洋身边,楚海洋说:「我们在墓葬东边二米处挖了条探沟,你左看。」
豹子问:「看什么?」
楚海洋带着他跳进探沟,蹲下说:「看剖面。」
「地层学是从地质学里借来的概念,在考古学科中很重要,在遗址发掘中比在古墓发掘中还要重要些。」楚海洋说:「你看这一层一层的堆积土壤,颜色不太一样吧?土质也有细微的区别。」
豹子瞪着泥墙作斗鸡眼状:「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