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退去,又见风雪。外头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贺兰廷坐在廊下,呆呆地望着院子里。恍惚间,他似乎见到柴大哥在那里舞剑。
贺兰廷登时站了起来,抬脚走进了雨中,呢喃着:“柴大哥……”然而当他伸出手时,眼前的一切却化作虚无。贺兰廷怅然若失,“柴大哥……”
萧玦在小厨房煎好了药,正端着走过来,见贺兰廷身置雨中,便忙将汤药交给身后陆久安。他冲入雨中,将贺兰廷拉进了怀里,“兰廷,你别这样。”
贺兰廷微微抬起头,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阿玦,我好像……看见柴昊了。他……他就在那儿舞剑。他前些日子才琢磨出一套新剑法,说是……说是要与你好好比试一番的。”
“嗯,我知道,他与我提过了。兰廷,我们先进屋去。等……等柴昊好了,我一定同他比试,好好跟他打一场给你看。”萧玦心如刀绞,可望着贺兰廷苍白如雪的脸,他亦只能用尽量平和的语调劝慰心爱的少年。
贺兰廷定定地望着萧玦片刻,随即嘴角扬起一抹惨淡笑容,“好。”
萧玦拢了拢贺兰廷,温声道:“那我们……回屋?”
贺兰廷微颔了颔首。
终于将人哄回了屋里,萧玦忙吩咐初九和陆久安去烧热水。屋里的炭盆是一直烧着的,怕贺兰廷着凉,萧玦便着手褪去了少年的湿衣裳。
贺兰廷站着未动,目光定定的,竟不似从前羞赧。他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像个木偶娃娃一般。
萧玦用大氅将贺兰廷裹紧,柔声问道:“还冷吗?”
贺兰廷缓缓抬起眸,宛若星辰大海的浅色双眸失去了光亮,他呆呆地摇摇头。
萧玦的心狠狠一揪,沉沉的痛席卷全身,他紧抱住贺兰廷,痛苦地言道:“兰廷,你别这样,我求你。”
贺兰廷仿佛没有听见,这几日,他清醒的时候并不很多。那日因萧玦说柴昊还活着,他清醒了片刻后便又陷入漫长的昏睡,连他父亲将他接回镇国公府之事他都没有意识。
萧玦清楚,柴昊之于兰廷来说,与旁人不同。柴昊敬兰廷为少主,待他如亲弟弟,敬他,疼他,忠他。只要兰廷开口的,柴昊便就没有做不到的。
“兰廷,你看看我,好不好?”萧玦捧起贺兰廷的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说的,你信我每一句话。兰廷,你醒一醒,好不好?”
贺兰廷眸光涣散,晶莹的泪滴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萧玦心痛之极,“兰廷……”
贺兰廷毫无回应,脸色惨淡如白雪。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仿佛所有精神都被抽离了一般。
初九和陆久安烧了几桶热水,将浴桶灌好后,来请萧玦,“殿下,热水烧好了。”
“嗯。”萧玦轻点了一下头,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萧玦抱起贺兰廷,将少年置入热水之中,他柔声言道:“兰廷,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拿干净的衣裳。”
然而他欲将起身之时,贺兰廷却忽然抓紧了他的手。
萧玦眸光一亮,转头望向贺兰廷,“兰廷……”
少年莹白的脸似乎因热水氤氲而有了些血色,他盯着萧玦,缓缓开了口,“阿玦,我冷。”
“还冷?我让他们再烧热水来。”
贺兰廷摇摇头,“你陪我。”
萧玦指尖一颤,“兰廷……”
贺兰廷直勾勾地盯着萧玦,浅色的眼珠,雪白的脸,让萧玦心里的痛又加剧了几分。
萧玦低声应下:“好。”
热水环绕极其温暖,可贺兰廷的身子却很冰很冷,萧玦抱着他都觉得宛若在抱一块冰,“兰廷,你怎么……”
贺兰廷没说话,他似乎与平日格外不同,指尖滑过萧玦的腰侧,整个身子一直往萧玦方向凑,唇畔擦过三殿下的颈侧,嘴里喊着:“冷……”
萧玦紧抱着贺兰廷,想将身上的温暖多分给他一些。
贺兰廷却忽而放-肆了起来,他似乎不再羞涩,又或者说他似乎是在发泄着什么。他疯狂地在萧玦留下印-痕,似乎感受不到一点疼地将自己交给萧玦。
萧玦扣着贺兰廷的腰,眸间浮起怜惜,“兰廷,够了。”
贺兰廷低头咬住萧玦的肩膀,死死地咬住,就好像萧玦那次失控一样。
萧玦闷哼一声,只将人紧紧抱住,轻轻抚着少年的背脊,“没事了,没事了。兰廷,我在这,别怕。”
放-肆过后,隔日早晨,萧玦醒来时发现身旁竟没有了人,心头一阵慌乱,“兰廷,兰廷……”
贺兰廷坐在隔室案桌前,手执一本古籍,听见呼唤便出声道:“我在这儿。”
萧玦跌跌撞撞地闻声而来,只见贺二公子一身素色,嘴角微含淡笑,宛若从前。他微微抬眸,浅色瞳仁如往昔,“起来了?”
燕王殿下直直地盯住贺兰廷,“兰廷,你……”
贺兰廷将手中古籍放下,起身一边朝萧玦走来,一边吩咐外头,“初九,殿下醒了,端早膳来。”
“是。”
贺兰廷仿佛都好了,同萧玦一道用了早饭后,便吩咐底下人去办该办的事情了。
萧玦心中甚为担忧,“兰廷,这些事情我能办,你不必操心。你还是回去,好好养好身子。”
贺兰廷转过眸,嘴角笑意淡淡,“我没事。”
“可……”
贺兰廷按了按萧玦的手,浅色瞳仁间闪过一丝冷意,“我说了,我没事。”
萧玦怔了怔,心头浮起一丝惊慌,兰廷……似乎不一样了。
和园遭遇刺杀之事,乃是贺兰廷心中之结,他唤来暗隐,命他尽快查清此事。
暗隐回禀道:“少主,属下觉得,当日刺杀的黑衣人之剑术,与京中府衙狱卒被杀案的凶手手法极为相似。”
闻言,贺兰廷眉心紧蹙,藏在袖下的指尖轻轻颤动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杀……刺杀我们的,同杀死京州府衙狱卒、劫走应箫吟的是同一个人?”
“是。此人内力诡异,身法诡异,根据柴昊身上的伤口与狱卒身上伤口对比,属下能够确认。凶手是同一人无疑。”
贺兰廷眸光一冷,“暗隐,找到凶手,杀-了-他!”
“是!”暗隐领命去办事。
萧玦瞥向贺兰廷,望着少年泛冷的脸,他心中更多的是疼。萧玦紧握住贺兰廷微凉的手,惹得少年微微抬眸望他。贺兰廷浅色眸珠如琉璃流光溢彩,他淡淡地开口:“你不必担心,自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后日十五复朝,你应当会有许多事要处理。”
萧玦轻抿了抿唇畔,旋即开口道:“我再多陪你几天。”
贺兰廷摇摇头,“不必,我一人可以。东宫之位尚未明确,景王那边步步紧逼,如今京中似又多了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势力在暗中对付我们。阿玦,我们的速度……要加快了。”
萧玦略略一怔,“兰廷,你的意思是……”
“劫走应箫吟,与刺杀你我的是同一人,我却认为这两件事并非景王所为。若是我猜测得没有错,那么京中局势远比你我想象得要复杂。那个敌人与景王不一样,景王有多少实力尽数在我们掌握之中,而那个敌人,他一直在暗处窥视着我们。唯今之计,只有你尽快入主东宫,同时……尽快除掉景王。我们方才有余力去对付暗中的那个敌人。”
边说着,贺兰廷边微微垂下了眸。他指尖泛了冷,犹如他的心也变得冷了。
萧玦沉色思忖,片刻后他道:“兰廷,我听你的。”
贺兰廷复又抬起眸,凝视着萧玦片刻后道:“付叔那有消息传来,这几日,景王会派人将赌庄的银钱送往江南。阿玦,你万不可错过这次机会。”
萧玦颔了颔首,“好。”
贺兰廷面上透着坚毅之色,眼底似也多了一道沉色。
萧玦抿了抿唇,终是不曾开口。
景王府中。
景王妃自那日后便再未出现过在谭孟面前,即使是她出现了,他也无心理会。这几日,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公子。听闻公子病了,他甚至还想出府去瞧瞧公子。所幸,被人劝下,否则非露馅不可。
然而,他心中有了记挂,在萧琅面前便显得有些魂不守。
“小孟,你在想什么呢?”萧琅轻点了一下谭孟的额头,将他的心思也拉了回来。
谭孟慌忙回神,“没什么,只是在想昨日读书时碰到的一个问题。”
萧琅不疑有他,笑道:“自你认了字,允了你去读书之后,你这心思便全都在那书上了,眼里可还曾有我?”
谭孟面颊微微泛起了红,“王爷……您……您又胡说了。”
萧琅捏了捏谭孟的下巴,“我胡说了什么?小家伙,本王可是个霸道的主,除了我,你什么都不许想,记住了没有?”
恰时,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随之有声音传来:“王爷,叶狠求见。”
萧琅略略一怔,他怎么来了?
谭孟道:“王爷去忙吧。”
萧琅笑着掐了掐谭孟的脸颊,“回来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