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拿过结婚证,但是婚礼给人的感觉更像正式结婚;就像一件事情,告诉世人之后才有了普遍的意义,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是这个时刻的见证。婚礼的主婚人是陈子嘉父亲的一个朋友,极德高望重,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是金石之音。
两人先给双方的父母敬酒。苏措看着面前早就不再年轻的父母,一鞠躬到底:“爸妈,这么些年,谢谢。”说完才发现自己眼眶发酸。
苏父握住她的手,郑重的递给陈子嘉;陈子嘉亦然,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一字一句的承诺:“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那天的热闹两人到后来已经记不得那么多,因为两人实在都喝了不少的酒,反正当时的情景摄影机和相机都非常忠实记录了下来。苏措想,大概以后老了还可以把这些光盘找出来,看看年轻时候的风华正茂和那种幸福吧。
那日两人醉得厉害,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就回了陈子嘉的父母家。一进卧室,两人的疲惫就显露出来,把礼服一脱,冲了个澡就爬上了床,睡得天昏地暗。
睡醒的时候陈子嘉却不在身边,苏措心里没来由的一空,她苦笑,这才多久啊,都有些不习惯了。正想着,陈子嘉拿着个杯子轻轻的推开了门。
看到苏措靠着枕头坐着,一副精神不好的样子,他走过来,手覆上她的额头:“头晕?”
“酒喝的太多了。”苏措痛苦的说。
喂着苏措吃了醒酒药之后,陈子嘉睡意全无,苏措也没睡,两人看着窗外蒙蒙的天色,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过两天有时间没有,我们跟爸妈一起回家,”说完一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陈子嘉目光定定的看着苏措:“好。”
去公墓那天,天气好的诡异。苏措一言不发的领着陈子嘉在城市近郊的山上拾阶而行,任凭阳光把两人的影子长长的拉在草地上。现在不是祭拜的时候,那么大一片公墓几乎没有人烟,只有一块块洁白的墓碑在阳光下闪耀着。这里跟所有的墓地类似,安静且朴素,语言最少,唯一繁蕤的是草木。所有这一切都仿佛在无声的说,斯人已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垂不朽。
“我记得《圣经》上说了一句话,你来自泥土,又必将回归泥土。”陈子嘉淡淡的说。翠柏掩道,四周太安静,每句话仿佛都有了回音。
苏措一默,挽着他的手臂,轻轻的说:“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来看他。”
陈子嘉眺望着层层叠叠的公墓,并不意外的说:“我猜到了。”
“本想在结婚前带你来的,”苏措慢慢的说,“可是后来觉得,既然放下了,就无所谓什么时候了。”
陈子嘉紧一紧她的手:“你能带我来见他,很好。”说着他停下来,打量着身边一座墓碑上的照片:“是他?”
“嗯,是的。”苏措蹲下去,细细打量照片里的面容,低低的说:“为止,我们来看你。九年了,你还好吗?”
陈子嘉也蹲下去,把手里那束素白的花放在墓碑前。
有好几分钟,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在这样的沉默中,苏措再次开口,对着墓碑上清俊无比的少年照片说下去:“我总是不敢来看你,这么多年后才来,是不是晚了?你不要怪我。那些年,我真的没勇气一个人来,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今天我丈夫陪着我来看你,你看到了么?”
“他会看到的。”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两人回过头去,苏措看清楚来人,愣一愣后迎上去:“阿姨,您好。”
江为止的母亲打量她几眼,最后淡淡一笑:“小措,你比念高中的时候还要漂亮,为止知道你能来,大概也不会再牵挂什么了。”
“阿姨你经常来?”
“我每个月看他一次。”
苏措没说话,低头看着地面,轻轻点点头;江母把目光转向陈子嘉,客客气气的点个头。陈子嘉在看见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迷惑,用绝不会被外人察觉的目光打量她了一番,然后礼貌得体的介绍了自己。
“很好,很好。”江母温和的目光扫过苏措和陈子嘉,再笑了笑,表情复杂,含义不明,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一步。
离开数步之后,她终于叫住了他们,说:“小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幸福,为止会很高兴的。”
苏措嗓子一下子哑了:“是的,我知道。”
离开公墓的时候,苏措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江母瘦弱的身影在阳光里更加瘦弱,山头上的风吹得她的衣服飘向另一个方向,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墓碑前,背影笔直,再也没有回头。苏措也无从知道她那时的心情。
那晚临睡前,陈子嘉问她:“你到底承诺过江为止什么?”
苏措摇头,然后微笑:“其实,我还没有来得及承诺他任何事情。”
窗外月朗星稀,陈子嘉看到她笑容真切,眼睛波光粼粼,灵气竟然盖过了月色。他终于知道她是彻底放开了。他将她搂入怀里,两人自此终再不提旧事。
是的,总有人怀念逝去的一切不得解脱,又总有人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挣脱逝去的一切加诸在身上的束缚。有人说,人们的记忆终将会被时间冲淡;也有人说,人的记忆将会随着生命永存。而最终的答案,谁又能够给出?
苏措在他怀里,感慨的说,原来时光从来一刻不停。
陈子嘉微笑着接上去一句:至少,我们所拥有的,还有现在和将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