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陈东说完,脸sè一沉,厉声喝道:“把他拿下!”

    纪纲双臂刚刚一振,便有七八柄锋利的钢刀架到他的身上。

    纪纲转念一想,强捺怒气,放弃了抵抗,铁链哗啦一声便搭上了他的肩头。

    纪纲真的不知道自己哪件事犯了,反抗是不可能的,胡乱说话更不可能,他做的恶事太多,天知道是哪件事被捅到了御前,一旦说错了话,岂不自揭短处。眼下只能束手就缚,等到了御前,知道被抓的真相,再向皇帝解说便是了。

    可是当他被带到前厅,一眼看见清墨、吟荷两位爱妾,还有小独、汪小小两个阉童也被带上来时,脸sè就变了。他注意到,无数的番子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还在府里上上下下的搜索,看那样子不把这府邸翻个底朝天绝不罢手,纪纲的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如果不是已经拿了确凿的证据,皇帝已经定了他的罪名,怎么可能抄他的家?

    清墨和吟荷两个小妾以及小独、小小两个阉童率先被拿到前厅……,莫非是截留秀女、擅自阉人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

    纪纲胡思乱想着,越想脸sè越惨白,眼下唯一的希望,只有等着见到皇帝再见招拆招了。纪纲眼珠乱转,琢磨着见到皇帝之后是扮可怜打感情牌,还是哭天抹泪摆自己的苦劳和功劳,亦或是痛哭流涕地认罪,赌咒发誓说洗心革面。

    可他失望了,他被直接关进了行部大牢,皇帝根本没有见他!

    木恩搜罗的罪证确凿无误,不但有人证、有物证,而且有那么多朝廷大员参与其中,这事哪有诬告的道理,还用刻意地审问么?

    饶是如此,朱棣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可是等他看到清墨、吟荷这两个秀女,看到骇得跟小鹌鹑似的小独和小小两个阉童,这最后一丝幻想也像泡沫般破灭了。

    他左手拿着纪纲矫诏向两淮盐商索取食盐的那份手令,右手拿着被木恩从沈文度家里抓个正着的那个锦衣卫带去的纪纲亲笔信,上边详细说明了如何利用江南士林的口诛笔伐打压夏浔的手段,再看看面前的清墨、吟荷与小独、小小,朱棣终于笑了。

    朱棣笑得好无奈,他把失望、痛心和愤怒深深藏在心底,留在脸上的,只剩下无奈的苦笑。

    放下那两份证据,朱棣缓缓提起朱笔,笔似重有千钧。

    御笔润饱了朱砂,朱棣又沉默良久,才在木恩的那本奏章上决然地勾了一笔。

    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一笔如钩,殷红似血!

    “哐!”

    沉重的牢门打开了,纪纲坐在一间牢房里,一动不动。

    起初,但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冲到栅栏边翘首盼望,盼望皇帝的赦令,哪怕是皇帝要亲自提审,都比这样关在牢里强,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这一次,牢门又打开了,他却已经麻木。

    脚步声在他的牢房前停住了,然后哗啦一声,传来钥匙的声音,纪纲慢慢抬起头,往牢门处看去,就见四个戴尖帽、穿白靴的东厂番子站在门口,仿佛阎王殿上的四个小鬼,纪纲心里一热:“皇上终于要提审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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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胜门,元朝时候叫健德门。

    德胜门箭楼雄踞于四丈多高的城台上面,灰筒瓦绿剪边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后出抱厦五间,对外的三面墙体上下共设四排箭窗,总计八十二孔。

    德胜门面北,北方属玄武,玄武主刀兵。

    一辆牛车缓缓地从城里朝德胜门而来,前后押送的尽是东厂番子,番子人数不下百余人,一个个都是尖帽白靴,手里若再提一根哭丧棒,整个儿就是一幅孝子出殡的场面。

    出德胜门不远,就是大明工部的铸钟厂。

    试铸成功之后,今天就是正式铸造永乐大钟的时候。

    牛车在铸钟厂内停下,车上被扯下一个人来,双手用牛筋紧紧绑在身后,眼睛上蒙着一条黑sè的带子。

    这人刚刚站定,个番子便狠狠地搡了他一把,喝道:“走!”

    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按着他往前走。

    纪纲双眼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茫然地前行,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绕来绕去。

    此时,他正一阶阶的往上走,纪纲心想:“这是在上金殿么?不对呀,记得台阶没有这么陡峭……”

    一阶、两阶、十阶、二十阶……

    纪纲更奇怪了:“金殿上哪有这么高的台阶,这到底是哪里?”

    他已察觉,脚下的脚阶有些发软,踏上去还会发出嗵嗵的声音,这是木制的阶梯,绝非金殿的石阶。同时,他又感到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如今还是早chūn天气,那热浪竟比炎炎夏rì还要酷热十分。

    突然,肩上的两只手稍稍加了力,叫他站住了,然后蒙住双眼的带子被取下,身后脚步声嗵嗵响起,押解他的人退开了。

    刺目的阳光先叫纪纲眯紧了眼睛。眯紧眼睛的刹那,他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很熟悉,非常熟悉。

    他眯着眼,眼前的人像渐渐地清晰起来,纪纲不禁愕然张大眼睛,眼前站着的居然就是他的老冤家夏浔。然后他又注意到,很远的对面站着一群番子,中间站着木恩,未及瞪一眼这个害得他前程尽丧的死太监,纪纲便换了骇然的颜sè。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左右是两座高炉,隔着三丈远,又有砾石和黄泥筑成的护台,那热浪依旧滚滚扑面而来,似乎要把他的头发、眉毛都炙得蜷曲了,他甚至嗅到毛发的糊味儿。这里似乎是……似乎是……

    纪纲茫然地看看四周,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夏浔,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向站在对面的夏浔嘶声大叫起来:“我怎么在这里?皇上在哪,我要见皇上!”

    夏浔平静地看着纪纲,轻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徐徐展开手中一份圣旨。

    纪纲一见圣旨,顿知不妙,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夏浔没有叫他跪下,展开圣旨便沉声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东辑事厂木恩等奏报,纪纲欺君、不敬、越权、僭越、矫诏、贪墨、勒索、用阉人、匿秀女、藏兵器、欺大臣,罔顾廉耻,无父无君,种种专擅,不可枚举,丧心病狂莫此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