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朱允炆的脸sè刷地一下yīn沉下来:“代王朱桂擅役军民、聚敛财物,何冤之有?”

    徐茗儿对《大诰》还是有点儿研究的,要不然上回也不会在五军都督府的屏风后面给她三哥支招了,一听这话立即揪住朱允炆所示的这个罪名,反诘道:“臣女请问皇上,代王这条罪状,可够得上削爵夺嗣,贬为庶民?”

    朱允炆一听又恼了,朱允炆这人脸有点儿酸,以前没显出来,是因为他上边还有个朱元璋,朱元璋本人是不可能让他的孙子太难堪的,何况朱允炆受的是儒家礼教,朱元璋不只是他的祖父,还是他的君上,纵然说些重话,他也受得理所当然,而今他是皇帝,就受不得别人质疑挑衅了。

    朱允炆大怒,指着她道:“朝廷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女流之辈置喙了,你家兄长是怎么回事,对你平素都不加管教的么?”

    徐茗儿不及朱允炆身量高,但朱允炆戟指斥来,她却一步不退,只将慧黠的美眉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常着皇帝,轻轻地道:“王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神情没有一个讥讽嘲笑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些天真烂漫的感觉,可这轻轻一句话,一针见血,却比任何声严sè厉的辱骂更让朱允炆感到裸的羞辱:“你理屈辞穷了么?”

    朱允炆霍地举起手掌,徐茗儿扬起吹弹得破的脸蛋儿,毫不退缩,朱允炆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气极败坏地道:“拖出去,把她给朕拖出去,把徐辉祖给联传过来!把魏国公给联传进宫来!”

    “你身为长兄,是怎么管教妹妹的!你身为国公,是怎么管教家人的!你们徐家还有没有家教!还有没有规矩!还懂不懂国!”

    朱允炆说一句,拍一下桌子,拍得手掌通红,全然未觉。

    徐辉祖跪在丹墀之下,冷汗如雨。

    皇上要削藩,魏国公徐辉祖如何看不出来?徐家三个女儿,都是藩王的正妃,她们的丈夫都在削藩之列,中山王府因此陷入了窘境。徐辉祖是徐家长子,继承了乃父的忠诚敦厚,从心底里说,他是忠于朝廷尽忠王事的,皇帝的任何决定,他都会无条件的服从。

    可这一次,朝廷要削藩,他有三个妹夫都在被削之列,尤其是燕王,更是朝廷必yù除去的目标,皇上岂敢赋予他重任和信任?所以,以前他是朝中武班之首,素来最受朝廷的器重。而今他却游离于政权边缘,主动靠近也不好,毫无表示更不行,做为中山王府的当家人,徐辉祖压力很大。

    偏偏这个时候,不知轻重的小妹子又跑来激怒皇上,如果皇上以为小妹对代王、对削藩的意见,就是我徐家上下一致的意见,那我徐家岂不是……,一念及此,徐辉祖彻骨生寒,当真是忐忑万分,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了。

    朱允炆见徐辉祖挥汗如雨,只是叩头请罪,渐渐的怒气也消了些。

    徐家是大明第一名门世家,其势力不管在朝堂还是军中都可谓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朝廷要削藩,要推行建文新政,少不了徐家的支持,至少不能让徐家拖后腿,这徐辉祖还算是规矩的,对于朝廷削藩一直没有丝毫异议,而且还一直表态支持,倒也不必为了个不知轻重的野丫头,让他太过难堪。

    想到这里,朱允炆吁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徐妙锦终究是个女儿家,朕也不想太过苛责,你回府之后,把她禁足府中,严加管教,出阁之前,再不许她离开中山王府半步!”

    “臣,遵旨!”

    徐辉祖颤声叩首,只觉冷汗已浸透了自己的衣衫。

    中山王府里,徐增寿倒骑在一张椅子上,对徐茗儿道:“你就是这么跟皇上说的?”

    徐茗儿不服气地道:“是啊,许他做得,不许我说得?”

    徐增寿翘了翘大拇指,眉开眼笑地赞道:“不愧是咱徐家的种,妹子,你厉害,三哥服你了!”

    徐茗儿小瑶鼻儿一翘,哼了一声。

    徐增寿愤懑地道:“三哥这心里头也犯堵呢。这天下刚刚交到皇上手里,好端端的四海升平的不好么?非得搅得一片腥风血雨。

    二姐夫不用说了,虽说他御下是有点儿毛病,可是守边打仗,那也是一把好手。再说大姐夫,大姐夫为朝廷屡次战,做过什么错事了?你看看朝廷步步紧逼,分明就是……我心里不服啊!”

    徐茗儿吃惊地道:“什么,皇上还要对付大姐夫?”

    徐增寿自悔失言,这妹子年纪小,不知轻重的,实在不该对她说这些话,忙咳嗽一声,掩饰道:“唔……,我也只是猜测,也未必……”

    徐茗儿怒道:“三哥,皇上做了错事,你是大臣,理当进谏,为什么不能秉公直言?”

    徐增寿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妹子,皇上这是要削藩呐,你三个姐姐,都是藩王王妃,皇上能不疑心咱徐家偏帮诸藩么?咱们徐家不说话都要招皇上猜忌了,还能多说甚么?这也就是你,一个女儿家,说的轻了重了,皇上不好太过追究,如果是你三哥跑到皇上身边这么说……”,

    他把手在自己颈间比了比,压低声音道:“那就是杀头之罪呀!”

    徐茗儿一听,担心地道:“那……大哥被皇上召去,不会……把大哥怎么样吧?”

    徐增寿道:“那倒不会,估计是痛骂一番,出口气就行了,皇上正削藩呢,这时候如果突然再把咱大明第一公爵给削了,那就热闹了,不但诸藩不安,恐怕所有的王侯公卿统统都要不安了,皇上未必就敢闹成那样的局面,除非……他疯了!”

    刚说到这儿,远处有人高喊:“国公回府~~~”

    徐增寿腾地一下跳起来,对徐茗儿道:“快着,你先躲躲,我探探大哥的口风,免得他在气头上,拿家治你。”

    “好!”

    徐茗儿一溜烟儿地逃开了去,徐辉祖怒气冲冲地走进大厅,见三弟吊儿浪当地翘着腿在那喝茶,便吼道:“小妹呢,小妹哪儿去了?”

    徐增寿放下茶杯道:“大哥这是怎么啦?小妹回来也是怒气冲冲的,随后就说要去莫愁湖散心,出去了,谁惹着你们了?”

    “她还有闲情逸致去游湖?”

    徐辉祖怒不可遏地跺脚道:“她连皇上都敢骂,还有什么祸是她不敢闯的?皇上下旨了,把她禁足府中,至她出嫁之前,从此再也不得离开王府半步!”

    他像困兽似的在大厅里转悠了两圈儿,颓然坐下道:“唉!咱徐家的女儿,可咱不能与皇室攀亲了,皇室险恶,胜民间百倍,动辄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啊。咱徐家已位极人臣,也用不着锦上添花,你去,马上把她给我抓回来,关在府里看紧了,过几年,给她找个清白本份的普通人家,嫁出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