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裴徽在掂量着李未央,李未央也在注视着她的对手,裴徽那一道飞扬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毫无笑意。眼光好像利刃割在她的皮肤上,竟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最终,反倒是裴徽先移开了目光,他看了裴宝儿一眼:“好了,不要再闹,咱们回府吧。”
李未央抬首再望去,裴徽已经带着裴宝儿离去。他的步子跨得很大,身上的青袍瑟瑟随风摆动,也莫名添了一丝寒冷,李未央望着对方的背影,却是冷冷一笑。虽然刚才裴徽没有说话,但她却听见了对方将骨攥得紧紧的,甚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样子,就连裴徽都对自己厌恨到了极点,这个梁子是结大了。可是她是此事之中最无辜的人,从头到尾裴宝儿被人设计可跟她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对方偏偏要把这笔账算在她的头上,还真是可笑之极。
郭夫人同样是不能理解,她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家人可真是刁蛮无理得很,这事情咱们全然都不知情,却平白多了这点事。”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弱肉强食,母亲,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了。”
郭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兄长还在与人寒暄,咱们先上马车吧。”
月华如水,裴帆递了牌子要面见皇后,他刚刚踏入大殿,就迫不及待地掀了帘子大声道:“皇后娘娘不为我们做主,让宝儿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情,裴家简直是颜面扫地!娘娘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见裴家的列祖列宗呢?”
下午的时候,裴帆带着自己的儿子从京外回来,裴徽则先行回来准备,却听裴珍传了出事的口讯,裴徽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过去,稍后便从太子府传了手书回来,当时裴帆还不敢置信,可等到裴徽将满面泪痕的裴宝儿带了回来,裴帆才知道裴宝儿闯了什么祸。他在心中当然要埋怨太子,可更应该埋怨的是旭王元烈和郭家的小姐,因为裴宝儿口口声声说是郭嘉造成这个局面的发生,裴帆最为心爱这个女儿,因为她不仅是裴家的明珠,更有绝世的姿容,他给她请了最好的老师教导她琴棋书画,不惜重金为她铺路,多年的心血却不料全都砸在了这里。这时的裴帆满面愤怒,声音已经近乎嘶吼。
裴皇后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也不望向他,脸上的神情十分淡然,眼底却越过了一丝嘲讽:“二哥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回京来?”她问的却是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仿佛丝毫不在意在太子府发生的事情。
裴帆懊恼道:“咱们先不说这个,我们先把宝儿的仇报了。”
裴皇后冷淡地一笑道:“报仇?怎么报仇?我早已经说过,叫宝儿别去招惹郭家,可她听过我说的话吗?”
“皇后娘娘为何这么忌惮郭家,这么多年来,咱们已经有了将对方一网打尽的实力,为什么我们迟迟不动手,还要被郭家人欺负?那郭素算是个什么东西,咱们何至于这样忍耐!”裴帆忍不住怒声道。
裴皇后冷冷地一笑,她绝美的面容上似乎压抑着一丝怒气,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权势瞬间扑面而至,带着宝剑出鞘的凌厉:“二哥,你还是这么鲁莽,行事一点也不沉稳!我这一生何曾怕过谁?如今真正值得担心的不是郭家,而是坐在皇帝宝座的那个人!”
裴帆一愣,刹那之间说不出话来,不由抬起眼睛看向裴皇后,她神色冷淡,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出来的:“娘娘,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裴帆不禁这样说道。
两人在四周静谧的大殿里,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裴皇后脸上的坚毅之色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显然是对不理解自己心意的兄长有了一丝厌烦:“我不对郭家动手,不是我畏惧他,而是皇帝要保他们!咱们的敌人不单是郭家,还有陈家,还有外头那些虎视眈眈、坐视我们彼此争夺的家族,那些和裴家势不两立的敌对势力!这些二哥你都明白吗?”
裴帆其实不明白,他只觉得裴家有力量将郭家一网打尽,为何迟迟不动手。在这盘棋局之中,他只能看到三步,可却看不到三步之外的天地。打击郭家并不困难,可皇帝却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扶植他们,他在维持一种平衡!
裴皇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二哥,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光是裴家,郭家,陈家,还有越西的各大家族、军中的势力、暗中勾结的集团,越西有太多的力量了,都可以威胁到他的权力,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为何还坐的这样安稳?正是因为我们这些家族都在彼此牵制,郭家和陈家联手在牵制裴家,这是一个三角,十分的平衡,看在皇帝的眼中也让他放心,可你若是先动了郭家,或是陈家,这个平衡倾倒了一角,只怕皇帝第一个要剪除的就是裴家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过在帝王的转念之间,你还是安生一点,想想裴家全族有一千多人,你就没什么忍耐不得的了。”
裴帆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皇后,这些话他的妹妹从来没有说过,不,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这个妹妹年少进宫,性情十分冷酷无情,与他们这两个兄长都不十分亲近,可能除了父亲,没有人能了解小妹到底在想什么。而父亲也向来看重裴后,对待她如珠如宝,甚至于对他说过,今后裴家就要靠着此女支撑,只要他们紧紧跟着她,听她的号令行事。从前他的堂兄看不惯裴后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做派,不免出言讽刺了她几句,谁知父亲听见,竟然不顾伯父的面子,硬生生将那个堂兄打断了腿赶出裴氏一族,这件事情给裴家所有人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从小到大,凡是裴后喜欢的东西,裴帆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连说话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揣摩她今天心情好还是不好,生怕惹恼了她。可他刚才太过激愤,竟然将此事忘记了……此时看她绝色的面容之上流露出的却是嘲讽的神情,裴帆心头就是一惊。
想到裴宝儿受辱,他鼓起勇气大声地问道:“难道为了不让皇帝起疑,咱们裴家就要忍了这口气吗?”
裴皇后淡淡地一笑,这个兄长委实过于蠢笨,跟他说话简直是浪费口舌,她语气漠然地道:“在这一点上裴家并不比郭家聪明多少,看齐国公总是隐忍便知道郭家在朝堂之上选择了隐,而在后宫之中,郭惠妃却处处与我作对,这就是内廷里的进!这就是郭家的选择,明退暗进!郭惠妃怎么多年来在宫中顺风顺水?不是因为她命好,也不是我怯懦,而是因为郭家人是真真正正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装傻,什么时候应该退让,什么时候应该无所建树!陈家那家主也是个老狐狸,他为什么处处以郭家马首是瞻?表面上看是结党,一荣皆荣,一损皆损,不,应该说绝对不会有损,郭家和陈家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皇帝不会轻易的动他,相反也会给裴家一个警告,你明白了吗?若是你贸然去动郭家的人,皇帝是不会坐视不管的,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容忍他们的原因,若你连这点都看不清楚,还是带着家人早日回乡种地吧!免得给裴氏家族带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