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

作者:吱吱

    等见到程许的时候,袁氏已经完全的冷静下来。

    她笑着吩咐丫鬟们上了茶点,语气温和地问起程许的衣食住行来。

    袁氏的乳娘看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会这样。

    袁氏不管心里有多愤怒,只要一看见大爷,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所以每当袁氏说要管教大爷的时候,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敢当真的。

    她朝着屋里服侍的丫鬟、媳妇子使眼色,大家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留了袁氏母子说着体己话。

    袁氏看着,对乳娘的识趣暗暗点头,然后用牙签叉了一块甜瓜给了儿子,笑道:“说是市面上已经没有买了的,你打小就喜欢吃,多吃点。”

    程许是长房嫡孙,是九如巷未来的宗子,他不需要做什么,就自有人往他跟前凑,把关于他的消息主动地递给他。只是这次袁氏立刻就差人叫了他来,他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找他,笑着接过了甜瓜吃了起来。

    袁氏就问他:“听说你这些日子和程相卿走得很近?你平时不是不怎么和他这种人来往的吗?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在袁氏看来,程辂早年丧父,由寡母独自扶养长大,竟然能八面玲珑,无人不夸,如果不是大圣大贤之人,就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能做朋友的人,还不如敬而远之。

    程许没想到母亲会问起这个,他含糊地道:“他不是中了秀才吗?前些日子有朋友宴请。他也在场,同是程家的人,就多说了几句话,觉得他还不错,偶尔会在一起说会话。”

    “既然是如此,”袁氏也不揭穿,皱着眉道,“你应该和他还不错才是。怎么他当着别人到处说什么你为了四房周家的二小姐为难他……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程许很是诧异。

    他知道程辂看中了周少瑾,可周少瑾对程辂却没有什么好感。如果程辂是个人品端方的人他也就罢了,偏偏程辂野心勃勃。为了前途。在自己为难他的时候,他居然暗示自己,可以帮自己得到周少瑾,而且还和周少瑾撇清了关系……那一刹那间。自己的确动了心。可更多的。却是对程辂深深的顾忌——一个连自己中意的女人都能出卖的人,又怎么可能真心的对待朋友!

    程许想知道程辂到底想干什么?同时心里还隐隐有种想法,如果自己不跳进这个坑里。以周少瑾的美貌,程辂肯定还会诱惑其他的人往这个坑里跳的。

    与其再出现一个中意于周少瑾的人,还不如自己亲自和程辂周旋。

    所以他默许了程辂造谣,也想看看周少瑾的反应。加上周镇快要回来了,如果听到了这样的谣言,直接就会否定程辂……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于他自己,只要请了长辈出面,这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他没有想到事情不过发生了两三天,就有人告诉了母亲。

    他想了想,立刻就有主意。

    “母亲,”程许真诚地道,“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程辂,一直想娶周家二表妹。”他把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了袁氏,并道,“如果他人品不错,我自然不会去管。可您想想,以他的性子,怎么会是真心求娶周家二表妹?他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周家二表妹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愿意和他私相授受,他恼羞成怒,才败坏周家二表妹的名声的。”

    袁氏虽然意外,但儿子的那点小心思,也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由道:“就算如此,他为何要拿了你做幌子?定是你言行不检点,让那程辂觉得有机可趁才是!不管那程辂是为了什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娘也不妨跟你说实话。你爹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可二房的老祖宗还是诸多借口,怎么也不愿意把族谱还给我们。他如今死撑着每年都花两三个月的时候四处走动,就是怕从前留下的那些人脉随着日子渐渐淡了,指望着你识从兄能早日金榜题名好在仕途上帮他一把,你父亲能有今天,他可是没有出过一点力,反而还因为他身居要职,你父亲为了回避,这么多年都只能在六部之外徘徊……你只要赶在你识从兄之前考中进士,二房老祖宗就是再有本事也没了辙。他还有几年好活,就算是他像彭祖似的活个八百岁,可他从前的那些同科、同僚能像他这样长寿吗?到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地把族谱交到我们长房的手里来……想当年,公公病重,你父亲和你两个叔叔还年幼,他就是拿这个做借口,把族谱借走的,而且还一借不还了……”

    程许不明白,他不以为然地道:“娘,我们是长房,这是谁都知道的。就算他拿了族谱又能怎样?大不了一拍二散,我们长房重新立宗好了。以我们长房现今的煊赫,说不定重新立宗还是件好事……”

    “这件事你不懂。”袁氏神色慢慢地变得肃然,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得问你爹。好像是程家的祖宗有族规,谁掌了族谱,谁就当家,谁就能动公中的钱物。你看你爹,凭他的俸禄怎么能养活得了我们?又怎么和上峰交际应酬?怎么救济同僚朋友?要不是有公中的银子贴补,我们一家早就喝西北风去了,你爹又凭什么能在京中挣下偌大一份名声的,这可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

    程许还是第一次听说。他道:“娘,现在不是四叔父管理庶务吗?”

    “那也要他们二房有人能打理庶务才行啊!”袁氏讥讽道,“程识去管理庶务了,怎么有时间和精力去参加科举呢?要不然你四叔父堂堂一个两榜进士,那样的才识学问,又怎么会窝在家里呢?你四叔父,这是在成全你父亲和你二叔父呢!”

    所以祖母,父亲,叔父,甚至是在京城的二叔祖父,三叔父都觉得对不起四叔父?

    程许喃喃地道:“四叔父不是创立了裕泰票号吗?大不了把公中的产业都给二房,我们分开单过好了。凭四叔父的本事,我就不相信我们会过不下去!”

    “事情要是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袁氏想起自己刚嫁进来时,还没有裕泰票号的时候就这么建议,丈夫却苦笑的模样,心生无奈,道,“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你只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把家中的族谱拿回来,娘就高兴了。”

    “你只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娘再给你说一个能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的妻子,娘就高兴了”这句话从小到大,母亲不知道跟他说过多少回,只不过今天加了句“把家中的族谱拿回来”。

    他从前听了会很激动,甚至是有些志得意满,想着母亲是阁老之女,父亲若是没有意外,也能入阁封相,母亲是阁老之妻,若是自己也像父亲似的能入阁,母亲就会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人……这份荣耀,他很想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