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国皇帝年至六旬,精神尚好,只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苍老之态。他身穿龙袍,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五官轮廓清晰分明,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姿俊貌。
“父皇,您看儿臣给您带谁来了?”阳骁一只脚尚未踏进屋里,欢悦洪亮的嗓音已经传了进去。
已过六旬的汴国皇帝正埋首御案批阅奏章,听到这个嗓音,倦怠的面容不由自主绽出一丝笑意,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又有什么花样啊?”平常威严无比的声音,只有在面对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时,才会充满身为人父的慈爱。
阳骁兴高采烈地进屋,见父亲竟然无动于衷,仍在埋首政务,不禁皱起眉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过去,不满地叫道:“父皇!您又不听太医的叮嘱!太医说了,您要多歇息,不能累着!”
他一把夺过皇帝手中的奏折,皇帝竟然也不生气,只是缓缓从御案间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他。
“骁儿,别闹!父皇有正经事!快拿来。”
“什么正经事,也比不上儿臣给您带来的这个人重要!”阳骁嘻嘻笑道,邀功般地指向苏漓,“父皇,您看!”
汴国皇帝疑惑地转头,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见到苏漓的脸,他整个人浑身一震,手中朱笔掉在桌上。
“昔皇妹?!”皇帝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惊讶地站了起来。
苏漓心底一震,同样吃惊地抬头看他。这个年迈的皇帝……口中的“昔皇妹”,叫的是她的母亲吗?难道母亲是汴国的公主?
她心头微微一凝,皇帝已飞快地绕过御案,表情复杂而激动,一步步朝她走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在庄严而寂静的宫殿里,荡起重重回响,仿佛踏在人的心上。
苏漓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静婉姑姑临死前的面容,心中一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冷淡而戒备地行礼:“苏漓见过汴皇!”
汴皇神情一怔,前行的脚步蓦地凝滞住,“苏漓?”他闭了闭眼睛,睁开后,微微浑浊的双目变得清晰起来。眼前的女子年轻的面容,与十八年前他所熟悉的那人有七八分的相似,而这女子此刻脸上的冷漠,却与他最后一次见她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父皇,”阳骁大步走过来,扶了皇帝,笑道:“她可不是皇姑母,她是儿臣之前跟您提过的明曦郡主!怎么样,像不像?”
汴皇不由自主地轻轻点头,“像,像极了!这眉眼,这气质……朕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十八年前的昔皇妹!你……叫苏漓?多大了?”皇帝语气亲和的问道,目光却十分复杂,来回流转在她的面庞,似是想透过她的脸,找寻久远的记忆。
苏漓垂眼道:“回汴皇,苏漓今年十七。”
“哦,十七,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昔皇妹就是在这个年纪离开朕的。”汴皇不无惆怅,叹息着问道:“你是她的女儿?她可跟你提起过朕?”
从来没有。
这也是苏漓心头尚未能解的疑惑!看汴国皇帝的表情,应该和母亲感情深厚,可为何母亲从不跟她提汴国?
“回汴皇,民女苏漓是晟国苏丞相次女,不知皇上口中的‘昔皇妹’又是何人?”她抬头平静地问,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答案,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等待这个答案,已经很久了。
汴皇定定地看了她半响,轻声地叹道:“她……是朕的堂妹,名叫阳昔,也是我们汴国唯一一位非皇帝所出却有着公主封号的容昔公主!小的时候,她最喜欢黏着朕,长大后……”仿佛想起让人难过的往事,他顿住话,声音有几分伤感,“唉,果然年纪越大越容易想起往事。朕,真的是老了!”他叹息着走回御案,阳骁忙扶他坐下,笑道:“父皇一点也不老,您只是想念亲人了!”
“亲人……”皇帝面色柔软一分,“是啊,朕的确是想念亲人了。只可惜她如此年轻就……唉!”他望向苏漓的目光带着复杂的怀念,还有发自内心的遗憾和惋惜。
苏漓一愣,原本以为汴皇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她忍不住心思翻涌,问道:“汴皇提及故人,如此伤感,应是个重情之人,但不知为何当年却要那般狠心地赶尽杀绝?”
“你知道当年之事?”皇帝微微讶异,回头看向阳骁,“是你说的吗?”
阳骁摆手道:“大概是静左使告诉她的。儿臣在圣女教总坛遇到她的时候,静左使死在她身边,并且在临死前将毕生功力都传给了她!”
“圣女教?”皇帝的表情更为吃惊,望向苏漓道:“你是如何找到的圣女教总坛?”
苏漓目光轻闪,淡淡道:“我见过沉门密道的机关布置图。”
“沉门密道?”皇帝又是一惊,“你的意思是,沉门密道和圣女教的密道十分相近?难道晟国沉门是玄机所建?”皇帝若有所思,目光一沉。
苏漓淡淡点头,不愧是皇帝,她只一句,他便能立刻想通关节。皇帝问道:“听说你是沉门的门主?”
“曾经是。”如今苏漓已死,为不引人注意,挽心才是明里的门主,她已退居幕后。
皇帝道:“你见过机关布置图,想必也应该见过玄机盗走的情花?”
“见过。”
“你认为情花这种东西是轻易可以让人盗走的吗?朕若真要赶尽杀绝,从静左使第一次私下请玄机帮忙的时候,他们就都已经死了!”
苏漓心头一震,惊讶抬眼,皇帝又道:“你既已知圣女教与我们皇家有牵连,那朕也不瞒你,圣女教表面是江湖门派,其实是皇家秘密的杀手组织。昔皇妹叛离以前,这个机密除了圣女本人和当朝皇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所以每一任的圣女都出身皇室,为保忠诚和机密永不泄露,圣女教有个规矩,圣女终生不得嫁人!”
原来如此!但未免太过冷酷无情了些。苏漓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皇帝继续道:“因此,昔皇妹的叛逃,不仅仅是叛教,更是叛国!朕派出去寻找她的又岂止圣女教三大长老!只是……朕有吩咐,只可活捉不可伤她性命,因此才令他们诸多顾忌,办起事来缚手缚脚,昔皇妹才能屡次逃脱。朕……明知如此,却仍然不忍心对她狠下杀手!朕的诸多兄弟姐妹之中,她虽不是与朕最亲的,但感情却是最好的。”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难过又道:“朕,一直给她机会,希望她能回心转意,朕……甚至还让人告诉她,朕可以允许她生下孩儿,但她却铁了心要离开!她……终究不肯信朕会善待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