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陀老师们得知侯海洋居然是马蛮子的克星,喜出望外,迅速组织学生讲教室后面的乱石头搬出来,砌了一段石头围堵,将断掉的围墙补上,在石头围墙附近还插了些刺桐枝条。这段围墙缺了数年,联系村的镇领导、驻村干部和村支书、村主任都来做过工作,发过各种指示,都因为马蛮子太蛮横而没有落到实处。一个名声不佳的年轻老师居然就将马蛮子镇住了,这事令马光头颇为感慨。
平淡的日子如水般逝去,转眼间,侯海洋在牛背陀小学过了半个月,他心中的愤慈渐渐消去,更多的是无奈、惆怅。白天上课时,人来人往,日子还好过一些,放学以后,学校人去楼空,孤灯伴黑暗,寂寞到了极点。
这几天,他没有闲着,挖空心思改造牛背花小学的生活条件。一是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马蛮子在校园里开辟的菜园子。二是找了些石灰,将住房抹了一遍。三是自己动手,用现成的条石砌了一间单独的厕所,免得和学生用过的臭烘烘的厕所混在一起。四是利用闲置的房屋造了一间浴室。他生长在二道拐,从小习惯于自给自足的生活,生活常识足,动手能力强,在学生帮助下,顺利完成了这些工作。
“侯海洋。”秋云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寻找着侯海洋。
接连叫了几声,才听到教室后面传来了回答声。侯海洋握着电筒,手里还有些粉笔。
秋云好奇地道:“你做什么,大白天用手电?”
来到牛背陀一个月,以前新乡学校的老师们,只有赵良勇和秋云来过,其中秋云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到牛背陀小学。
“闲得发慌,想去探洞。”
“探什么洞?”
“你跟我来看。”
秋云跟着侯海洋来到了教室后面,由于修围墙,堆在洞口的石块被取出了大部分,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子。
“你别进去了,太吓人了。”看着黑暗的狭小的洞,秋云摇头道。
“没事,我家二道拐附近也有一个山洞,冬暖夏冷,我光屁股时就在里面玩。这个山洞也差不多,都属于喀斯特地貌。”侯海洋见秋云伸,蛇在冬眠,最安全。秋云仍然摇头,道:“别钻山洞,有危险的。”
“我一个人在这个鬼地方,不鼓捣点事情出来,日子难过。”
“你别走得太深,万一迷路怎么办?”
侯海洋毫不在意地道:“我除手电筒,还带了两支蜡烛和粉笔,绝对不会迷路。水缸里有螂鱼、尖头鱼,还有草鱼,今天应该你煮饭,我从洞子里出来,就吃现成的。”
秋云道:“何必要冒险,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有事找你。”
听说有事,侯海洋暂时就没有进洞。
第二天,侯海洋闲来无事,探险的念头再次升起,这一次没有秋云阻拦,他带着简易设备进了洞。
溶洞是天然喀斯特地貌,除了进洞口约百米有人工平整的痕迹,其他的都是天然生成的大洞。摸索着走了约五六百米,洞口变窄,开始出现岔洞。他选择了最大的岔洞,又前行几十米,再遇洞,他胡乱选了一个洞口,继续前行。又走数十米,这时前方并排出现了三条岔洞,最窄的一条只能一人通过。
在作出选择时,侯海洋先休息一会儿,他坐在一块大石头前,点燃香烟,慢慢吸。同时拿着手电筒,四处打量。他意外地发现,烟雾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所吸引,飘进了最窄的那个洞口。
这引起了他的好奇,扔掉香烟以后,他在人口处画上记号,钻进了烟飘行的方向前进。又走了十来米,前方隐约有光线和水流声。再走几米,顿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约两个篮球场面积、高近八九米的宽阔空间。石壁的最高处是一个半径一米多的大洞,洞口垂下了一些植物枝条,在石壁的最低处则是三四百平方米的一潭清水。
在喀斯特地貌中,溶洞和潭水都是常见的景色。侯海洋坐在潭水边,享受着自己寻找到的桃源之地。
这潭清水是一条暗河,水流平缓,到了这个溶洞后恰好形成一个小水潭,再流向地底,不知所踪。河水清冽,虽然光线从头顶进人,却见不到底。
眼睛突然睁得滚圆,在潭水里,居然游走着不少鱼,而且是在合理很稀少的尖头鱼。尖头鱼很密集,足有好几百条,或者更多。
“这条暗河说不定也与外面的小河是相通的,小河里的尖头鱼极有可能来自这条暗河,有这么多尖头鱼,我有口福了。”
侯海洋又坐了一会儿,高高兴兴地沿着自己所做的记号往回走,眼见着前面有隐约光亮,他猛然想起:“城里收购尖头鱼约十元一斤,我每个星期送几条到杜主任的馆子,就算是送十斤鱼,我也有一百元钱.一个月算四个星期,我有近五百元的收入,比我的工资收入高得多。”
想到这一点,他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走到洞口,天已近黄昏。侯海洋回过头去看牛背陀学校后面的山体,在山体左侧是一处陡壁,陡壁下面是小河,他暗道:“这种地形让人很难发现洞中风景,我是误打误撞发现了好东西。老天还是公平的,在打击我的同时,也给了我一条生路。算命先生说我鲤鱼跃龙门,遇水化为龙,有点道理。”廿自从给刘清德喝了巴豆汤以后,侯海洋与秋云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桶进了溶洞,捉了两条鱼,准备和秋云一起改菩生活.悄悄找到秋云,道:“我又弄到了两条鱼,探到宝,心情很不错,但是经过反复考虑和挣扎,他决定保留这个秘密。
等到秋雨来到了牛背砣小学,候海洋道“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生火,我去剖鱼,另一个选择是我剖鱼,你去生火。”
秋云道:“你去剖鱼吧,我烧火。”她在心理上不再将侯海洋视为中师才毕业的小弟弟,而是将他视作可以平等交流的伙伴。
在牛背陀小学有个土灶,是以前马光头专门请匠人来做的,既好烧又省柴。他还买了不少煤炭堆放在院子角落,原本是准备在学校长期吃住,没有想到马蛮子喝酒以后经常发酒疯,三天两头过来骂人甚至砸东西,他被迫搬回家里去住,侯海洋过来就捡了个落地桃子。
秋云用火钩将灶孔里的薄薄煤层捅开,加了一些干木柴,火焰迅速在灶膛里升起,等到燃了三十秒,她才加了些大块的煤炭。不一会儿,锅里咕噜咕噜冒起了热气。坐在灶前,烤着火,浑身暖洋洋的,自然比剖鱼要舒服得多。
侯海洋端着切好的鱼来到厨房,走到门口,见到秋云托着腮在灶边沉思,在红红灶火的映衬下,脸色红润,线条柔和,比平常更加好看。他站在门口,看得呆了。等到秋云转过头,连忙将盘子放在了灶上。“换个口味,别吃酸菜味道,弄点麻辣味。”
侯海洋道:“红辣椒还有,就是少点花椒,等会儿我去隔壁要点。’
听说隔壁住着一家恶人,马老师都被他打过。侯海洋笑了起来,道:“马蛮子是个牛性子,他自称练过盘丝拳,前几天非要和我切磋,被我打得鼻青脸肿。”
秋云道:“你练过拳?”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凡是看过电影《少林寺》的,哪个没有练过几手。我爸以前有本体育教材,是那种很老的教材,上面有一套青少年长拳。我当时是如获至宝,像得到《九阴真经》一样,藏在床铺下面,很快就将这一套长拳练得精熟,天天压腿、劈腿,还在一棵老松树上绑了很多草纸,练习拳功和腿法。你别不信,我表演给你看。”
侯海洋走出厨房,在操场上摆了一个姿势,双腿并拢,双手自然垂下,然后蹲马步,开始打长拳。他穿着巴山中师篮球队发的运动衣,更衬得人高大健壮,矫健灵活,一套大开大合的长拳打起来虎虎有风.很有些精气神。秋云情不自禁地鼓掌。等到侯海洋回来,她夸道:“你还挺有特长,字写得好,篮球打得好还能打一套像模像样的长拳。’
侯海洋习惯性地自嘲道:“这些特长有什么用,除了当个孩子王,没有任何用处,全部是花架子,不是实实在在的本领.’
秋云道:“这些特长就是一个好老师应该具备的.说明你的专业很强。”说起这个话题,侯海洋脸色又开始阴郁起来。
“你既然觉得在这里不如惫,干脆就考大学。’
“考大学,我是中师生,能考大学吗?’
“你这是有思维误区,凭什么中师生不能考大学?就算不能考.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变通,到时我可以帮你。我们来分析一下具体情况,你只能考文科,文科有语文、历史、地理、政治、英语、数学.除了数学以外,其他课程你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侯海洋考上中师以后,心理上就觉得失去了大学生活的资格.最大的愿望就是读电大拿一个大学文凭。秋云这一番话如醒确灌顶,似乎为他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
“我还有机会读大学?”
“你凭什么不能读?大学考试是目前国内最公平的考试,若是你认为有才华,就到这个最大的竞技场上去比一比。”
侯海洋的眼睛明亮起来,在最灰心失望之际,这个建议就是一根闪着金光的救命稻草:“英语考试,难度大不大?”
“以你的英语词汇量,问题不大,关键是对考点把握。我觉得最难的还是数学,除了数学,其他科目你都没有什么问题。”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秋云看见另一个房间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问:“这个房间准备做什么?”
侯海洋神秘地一笑:“现在保密,到时你就知道了。”
积硅步才能致千里
生活有了追求,精神头自然就足。侯海洋从隔壁马蛮子家里要了农家花椒,加上马光头老师留下的干辣椒,煮了一锅麻辣尖头鱼,与酸菜尖头鱼相比又是一种风味。秋云吃得鼻尖带汗,大呼过瘾。吃过饭,还主动站在灶台边洗碗。
他的手腕白纤细,手指细长灵活,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此时这双钢琴手在粗大的锅台上翻飞,很是灵巧。到了八点,秋云要离开牛背花回新乡,侯海洋拿着手电筒送她出去。
在下山时,小路上竹叶多,路极滑,侯海洋用手电筒照亮,在最陡的几步梯子里,伸手牵了秋云。下了坡,走上了水稻的田坎。水稻田坎随着地形伸展,弯弯曲曲,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在微弱的手电筒灯光照亮下摸索着前进。
走完水稻田坎,侯海洋正在犹豫着是否放手,路旁房屋里传来猛烈的狗叫声,在夜空中格外凶狠。秋云习惯了城市明亮的路灯,黑灯瞎火的农村道路在眼里颇为凶险,她紧紧握着侯海洋的手,躲在其身后。
走上了公路,侯海洋抬头看天,道:“满天星星很漂亮。在城里看不到这么纯净的天空。”耳边传来侯海洋轻松的话语,秋云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感觉到与侯海洋手拉手肩并肩的姿势颇为亲密,她并没有抗拒,反而觉得暖洋洋的。
没有灯管的路有三里长,侯海洋觉得很短。
到了新乡门口,侯海洋将秋云送上青石梯子,这才松开手。
秋云理了理头发,温柔道:“回去路不好走,慢点。”侯海洋涌出把秋云抱在怀里的冲动,强忍住,又问道:“星期天回家吗?”
“不回。”黑暗遮住了灰色表情的秋云。
“那你到牛背花来,教我学英语,我请你吃尖头鱼。我还准备煮点烧白,解馋。”烧白是巴山特色菜,用三线猪肉为主料,切成薄片,在锅里爆油,再和农村土盐菜放在一起蒸,肥而不腻,正是解馋的好菜。
“嗯。”
侯海洋又问:“刘清德还敢来纠缠你吗?”
秋云用手在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剪刀,道:“他若真敢来纠缠不清,我就让他断子绝孙。”侯海洋听其话音,还是觉得刘清德并没有死心。此时他既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又有考大学的想法,还有做生意找钱的想法,就是没有一点点留在新乡牛背论的想法,再次教训刘清德的想法在心中扑腾:“哼,我迟早要教训他一顿。你走吧,星期六下午我要进城,星期天上午回来,下午你过来吃鱼和烧白。”“好吧,星期六我吃一天素,专门在星期天打牙祭。”
秋云沿着请石梯子走回新乡学校,侯海洋离开了学校平房,赵海也离开了,多数老师到电视室看电视去了,教师宿舍更加冷清。回到寝戴上耳机,熟悉的英语立刻扑面而来,顿时将她带到另一个世界,渐渐地,又从英语世界回到现实世界,将那只被握过的手放在鼻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汗水味道,很男人的味道。
她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暗道:“我这是怎么回事,老是想朝牛背论跑,侯海洋只是十八岁的小男孩,和我不合适,再说,我迟早要读研究生的。”在心里列举了与侯海洋的种种不合适,手心却总是感觉被一张宽大温暖的手掌握着。侯海洋同样是心猿意马,自从与吕明在信中分手以后,他就没有再与女生有过亲密接触,与秋云牵手走了一段路,让他一股心火朝上涌。在院子里,他接连打了两遍长拳,又在单杠上翻飞。
马蛮子喝了酒,在隔壁追打老婆。蛮子老婆一边跑一边骂:“你这个挨千刀的,喝不得马尿就少喝点,狗日的,还真打。”
“侯老师,来救我。打死人了。”侯海洋翻过墙,见两口子在院子里厮打,马蛮子醉得不行,扯着老婆的头发,一拳拳地揍,马蛮子老婆身胖力不亏,无奈头发被抓住,被打得嗽傲叫唤。翻过围墙以后,侯海洋用力从后面抱住了马蛮子,马蛮子左蹬右瑞,也挣不掉如铁箍一样的手臂。马蛮子婆娘双手叉腰,喘了几口气,然后绕到侧身,一把抱住马蛮子的双腿,两人如抬死猪一样将马蛮子扔到床上。不一会儿,马蛮子就发出了均匀的妍声。看到马蛮子睡了,马蛮子老婆脸上露出笑容,她鼻子和嘴唇都在出血,这个笑容看上去颇为怪异。“吃几个广柑。”她拿了几个薄皮大个的广柑,塞到了侯海洋怀里。
侯海洋知道这夫妻俩都是粗拙之人,也没有客气,拿着柑,翻过围墙,回到学校。
坐在屋顶平台,树梢滑过的冷风吹得人直打哆嗦。侯海洋吃着冰冷的广柑,想了一会儿远在铁坪的吕明。吕明的选择如慢刀子割肉,他越是回味越觉得疼痛难忍。此时的秋云恰如一碗草药,一点又一点地减轻身心的疼痛。
当脸颊被吹得麻木以后,侯海洋来到了楼下,他在心里盘算:“明天给公安局杜主任打电话,约谈野生尖头鱼之事。他的收购价是每斤鱼十块钱,我的货源稳定,可以提高收购价,我想杜主任应该会同意。’
他仔细回想了杜主任餐馆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以及杜主任催促卖鱼老板赶紧送货的焦急表情,觉得自己的方案没有错。
侯海洋出生于具有书香传统的农家,书香传统能提高眼光和思维能力,农家生活经历让他比城里孩子更早接近市场经济,让他不至于眼高手低,也不至少于陷人空想。
上午,侯海洋正在上课,透过窗台,他看到从校门口走进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镇委副书记刘清永,后面跟着教办主任老张、校长代友明、分管小学的副校长王勤以及刘友树等人,他们手里提着些文具等礼品。侯海洋对三尺讲台总是心怀敬畏之心,他看着这些所谓的领导们走进校门,没有理睬,继续讲课。尽管村小的学生调皮捣蛋且基础不好,但是站在讲台上,他就是老师,就有责任好好讲课。
教办主任老张走进了教室,他朝侯海洋点了点头,然后大声道:“同学们,春节将至,镇党委、政府非常关心同学们,今天刘书记来看望大家,给大家送文具来了。”
然后,王勤、刘友树等人将手里的篮球、乒乓球等文具搬了进来。
王勤见侯海洋虎着脸将书本放在讲台上,便主动招呼道:“同学们,过来领文具。”
同学们乱哄哄地到前排来领文具,领完文具后,教办主任老张道:“同学们,现在请镇党委刘书记讲话。”
同学们对镇党委刘书记没有什么概念,只是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大人,都老老实实地留在座位上。
刘清永副书记与刘清德长相酷似,刘清德长得牛高马大,五大三粗,虽然在学校工作,气质更像个江湖好汉。刘清永皮肤相对白哲,更具有基层干部的稳重特质。
刘清永对教办主任老张道:“我就不讲了,让刘主任代表党委、政府讲两句。”
经过了洪水之役,刘友树在巴山县名声大振,不仅解决了编制,还被提拔成巴山县新乡镇党政办副主任,纳人了组织部门的视线。听了刘书记的话,他急忙摇手,正待客气,刘清永道:“刘主任,小伙子就是要经常讲话,多锻炼自己,否则怎么能挑得起重担,莫客气了,你讲。”
刘友树这才走上前,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们,春节即将到来,党委、政府很关心你们的学习,分成几个组到各个学校慰问同学们,给同学们带了些礼物。”他没有做好准备,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咳嗽两声,又道:“在学校,要好好学习,报效祖国,春节回到家里,要帮助家里做事,减轻家里的负担。”
等到刘友树讲完,教办主任老张等人带头鼓掌,学生们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在老张、刘友树讲话时,侯海洋拉长着脸,走到窗口,背对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干部。
等到刘友树讲完话,这些人离开教室,侯海洋这才转过身,走回到讲台上。他不是反感镇里领导来看望学生,而是反感这些人不给讲课老师打招呼,闯进教室就开始讲话,将任课老师视为无物,严重扰乱了教学秩序。
咬着牙生了一会儿闷气,他才开始讲课,没有讲几句,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侯海洋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他找到马光头,道:“下节课我要到镇里去,你帮我带一节课。”
自从侯海洋镇住了马蛮子以后,他的形象在马光头眼里顿时高大起来。马光头将老资格的架子扔在一边,热情道:“你去吧,有什么事情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