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

作者:匪我思存



     那火柴盒是暗蓝色的,只有窄窄的一面涂了磷,暗蓝近乎黑色的磷,在灯光下骤然一闪,仿佛洒着银粉。佳期情不自禁盯住那火柴盒,直到阮正东将它递到她手中,她才有些懵然地重新打量这个男人。

     “抽烟么?”他问。

     声音很好听,走廊底下挂着一盏盏的纸灯,灯光是温 暖的橘黄色,他的脸在陰影里,仿佛暧昧 不明,佳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来,不觉一呆。

     后来阮正东有句话,说:“就你最擅长发呆。”

     佳期听着耳熟,后来想起依稀是范柳原。白流苏擅长是低头,粉颈低垂,听着就风情万种,默默如诉,而她却只是呆若木鸡,听着就大煞风景。

     以前孟和平也说她呆,叫她傻丫头。

     佳期一直不知道阮正东是做什么的,她甚至诧异,阮正东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姓名职业,竟然隔了数日就差花店送大捧的白色玫瑰上公司来。

     周静安看着那些荷兰空运来的白玫瑰,尖声叫嚷,按捺不住飞身就扑过格子翻花间插的签名:“阮正东?这人是谁?”

     佳期一下子想到那盒火柴,只诧异此人神通广大,看看花倒是可有可无的样子。周静安已经呱呱叫:“小姐,这种玫瑰要多少钱一枝,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如今哪个男人肯随便买这种花大把送人?”

     佳期说:“钱多的就会呗。”

     周静安只差念阿弥陀佛:“你总算明白了,这么个有钱的主儿,好好把握啊。”

     佳期说:“把握个头啊,这人不是好人。”

     周静安“切”了一声,说再滥的人也比“进哥哥”要强啊。

     佳期一听到郭进的名字就头疼,那郭进是全公司出了名的“进哥哥”。佳期刚进公司那会儿不知道好歹,本着团 结友爱的同事之谊,在某个case上主动帮了他一把,谁知就帮出无穷无尽的后患来。一想到这事,佳期就悔断了肠子,本来不过点头之交 ,谁知这郭进竟然在年会聚餐上借酒装疯,声泪俱下地向她表示:“佳期,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还深深爱着我前妻……我更不能对不起我儿子。佳期,我对不起你啊……”

     佳期当时就吓傻了,连声说你误会了你误会了,偏偏这还深深爱着前妻的郭进,有事没事就到他们部门来晃一圈,来了就含情脉脉地凝视,佳期都快被他那“秋天里的菠菜”吓出毛病来了,隔了不几天,又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约她出去。佳期断然拒绝,他倒是伤心欲绝:“佳期,我知道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指出你暗恋我,但我现在接受了你的感情呀。”佳期啼笑皆非,实在对他的胡 搅蛮缠死缠烂打忍无可忍,一度甚至动念想辞职以避之,最后还是舍不得薪水,忍气吞声一天天捱下来。

     也许正是周静安那张乌鸦嘴说中了,晚上下班的时候鬼使神差,竟然在电梯里遇见郭进,吓得佳期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果然,郭进又约她出去吃饭,她说:“我约了朋友。”

     郭进追问:“你约了什么朋友?”

     佳期冷着脸答:“男朋友。”

     郭进倒笑了:“别骗人了,你哪儿来的男朋友?”油光发亮的一张脸凑上来,“我请你吃饭,嗯?”

     最后那句长长的尾音真把佳期给恶心着了,只恨电梯下得慢,自己不能立刻跳出这牢笼去。幸好手机响起来,她像捞到根救命稻草,立刻接听。

     “佳期?我是阮正东。”富有磁性的男性低沉嗓音,郭进的眼光嗖嗖地剜在她身上,她只差没感激涕零这通电话的及时,根本顾不上追究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手机号:“哦,你好。”

     “我在附近,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她马上答应:“好,我刚刚下班,你来接我?”

     他笑声爽朗:“给我十分钟。”

     郭进真的好耐性,一直在写字楼前走来走去,直到看到阮正东的那部车,她上了阮正东的车扬长而去,一刹那郭进的脸色真令佳期觉得大快人心。她本来不是虚荣的人,但有白马王子似的人物翩然而至,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是不感激的。所以上车之后,对阮正东也就特别假以辞色,老老实实陪他去吃了一顿饭。幸好这顿饭也不是他们单独两个人,而是一大桌朋友,有男有女。酒足饭饱就凑台子打麻将,不知道有多热闹。他们牌打得极大,谁赢了谁就满场派钱,凡在场不管是谁的女伴人人有份,起初独独她不肯要,于是便有人叫:“正东,你这女朋友前所未有啊。”

     阮正东也只是笑,慢条斯理地往烟缸里掸着烟灰,随手将那几张红色的钞票塞到她手里去:“别不懂事。”语气温 和,像教训小孩子。

     翌日,全公司皆知她有位有钱的男朋友,郭进嘴里说出来的话颇有几分酸溜溜的味道:“也不知道看上她什么?”

     其实佳期心里也奇怪,为此她专门拿出化妆镜左右端详,她是典型的中人之姿,皮肤白,眼睛大,但并不甚美,眼神甚至有些呆。这阮正东几乎是从天而降,到底是看上自己什么。

     周静安一直十分八卦地追问她:“做有钱人的女朋友,是什么感觉?”

     她答:“我不是他女朋友。”

     周静安怪叫:“那你是什么?”

     佳期想了想,还真觉得头痛。其实她觉得阮正东的追求不过是一场闹剧,所以不温 不火地看下去,何况还可以当挡箭牌,免看郭进那“秋天里的菠菜”。阮正东约十回,她也跟他出去一两次,每次都是上大酒店吃饭,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大队人马吃喝玩乐,每次虽然玩得疯,但都是正当场合,他也并不见得对她真有啥企图。时日久了,渐渐像是朋友。起初双方都还装模作样,他装正人君子,她装淑女贤良,其实见面少,十天半月她才见着他一回,见着也不过吃喝玩乐。后来渐渐像是麻木,她索性在他面前很放松,所谓的原形毕露。他向来不缺女人,而她又根本无意于他。

     有天晚上阮正东送她回去,也是喝高了,偏偏还将车开得极快,在高架上一路风驰电掣,她提心吊胆,说:“我们还是打车吧,酒后驾驶叫交 警拦住了多不好。”阮正东瞧了她一眼,他是所谓的丹凤眼,眼角几乎横斜入鬓,因为喝了酒,斜睨着越发显得秀长明亮:“怎么,不乐意跟我一块死啊?”

     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倒想跟你一块儿死呢,省得每次跟你在一块儿,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听惯了他胡说八道,也懒得理会。他却自顾自说下去:“你说,我这个人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名校海归,有风度有学历有气质有品味有形象,怎么着也算青年才俊吧,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哎,尤佳期,我跟你说话呢,你甭爱理不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