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包天。

    他左颊上仍有温香残存,脑中却只闪过这四个字,低眼去看,正对上她那双水汪晶亮的眼,端的是一副无辜的表情。

    “你……”他皱眉欲言,可下一瞬她又凑了上来,轻轻衔住他的下唇。

    他额角一跳,垂眸,见她眼角弯如月,内中含笑,再一偏头,便准确地吻住了他。

    她的舌尖湿漉漉的,小心翼翼地划过他唇间,试着向里面探了点。

    他的身子僵着,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可盯着她的目光却如剑似火,生生劈进她眼底。

    ……

    不是没有碰过女人。

    十二岁那年便有宫女来侍寝,用他父王之言,此事也是学问一门,为帝者如何能落了雄风。

    只记得当时母皇笑着啐了一口,脸微微有些红。

    然而他却尝不出其间有何**,只觉是草草一场仪式,召告他已成*人,从此能入中书观诸相议政。

    数年之后同知书偶然说起此事。却也被知书笑说。他当是天生冷情寡欲。全无乃父之风。

    ……

    可他何时被一个女人如此“轻薄”过?

    他一想到这两个字。后颈愈发僵硬起来。连十根手指都开始发痒。

    孟廷辉。

    当日在冲州官道上问他姓名地孟廷辉。于殿试上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地孟廷辉。此时此刻胆大包天地对他行此逆举地孟廷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而她到底又是想要干什么?

    他没有推开她,只是想看她究竟能放肆到什么地步,却不料她竟然真的敢得寸进尺地伸手上来抱住他的腰。

    她似乎很满意他的“无作为”,眼底笑意愈浓,嘴唇微微离开他一些,唇间轻吐几字:“何公子。”

    他浑身轻震。

    几时听父王讲过,当年的杵州一夜,母皇也是这样唤他的。

    这女人……

    他终于抬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目光似能杀人:“孟廷辉,你信不信……”

    “我信啊。”她睁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殿下把我扭送到刑部大牢,不日便将我凌迟处死,罪名就安个轻薄殿下之名,殿下以为如何?”

    他眼皮跳了下,额角发痛。

    怎能想到这个女人如此才学,如此抱负,竟然会是如此无赖……

    她却一脸严肃的模样,嘴唇轻抿,像是当真在等他定夺。

    殿门忽然在外被人叩了两下,有黄衣舍人推开了条门缝,“殿下,皇上找……”

    话没说完,后面的字就都被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眼睁睁地看着殿中这一幕,进也不能,退亦不是,人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连低头都忘了。

    大传胪放榜前的小传胪本就只是个形式过场,太子召见将定为一、二甲的十名女贡士也只是遵进士科定制罢了,本以为此时孟廷辉该将退殿,谁曾想……谁曾想……

    她的右手尚卡在他精瘦的腰间,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她贴着他,而他倾身,两人之间不过一纸之距,亲密的模样简直令人脸红心跳。

    门外有光禄寺的人候着,此时亦是透过大开的殿门瞧见了里面的景象,当下便将那犹在怔愣的黄衣舍人拽了出来。

    “砰砰”两声巨响,殿门被人从外慌乱地关上。

    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连角落里的宫烛细焰都在微微发抖。

    他的脸色黑如凝墨,咬牙忍了半天,才没将她的手腕捏断,放开她,“孟廷辉……”狠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她以下犯上,目无君臣之纲,所以格了她的一身功名?

    此话说出去,谁人能信!

    且不论她孟廷辉平日里在人前是怎样一副进退有道的模样、怎会有人信她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端说方才他二人在别人眼中的动作——

    他箍着她的手腕、低头靠近她,不是他欺凌她又是什么?

    他堂堂太子之名望,今日竟这般毁在她手里。

    不能格她功名,若是格了她的功名,外朝清议还不知会怎样评论此事……他拳头捏得指骨泛白,冷眼盯着她。

    她也无言,先前脸上谑闹的神色皆已不见,显然是同没料到会被人撞见,心底揣度半天,却也不知他会是什么反应。

    “孟廷辉,”他突然开口,面色缓了些许,眸底却依旧生寒,“此次女子进士科状元之位,非你莫属。”

    她微微讶然,不料他至此时还能说这话。

    他转身,一路走向殿中金案,上面大小金榜并笔墨一应俱备——那本就是等他在小传胪后亲写进士姓名用的,此时看那裱金黄榜却甚是刺眼。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俯身拾笔,蘸墨落榜,当真将她的名字写在了头一个。

    殿外高树葱翠,鸟儿轻鸣,春过夏已至。

    ·

    乾德二十四年五月二十日,女子进士科殿试放榜,潮安北路解元、京中礼部试会元孟廷辉再登榜首,成为了大平王朝女子进士开科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接着又有诏下,着赏孟廷辉入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一职,允入东宫经筵侍讲,并修前朝之史,可进两院观诸翰林学士起草诰敕,再加赐佩银鱼袋。

    此诏一出,本已沸腾的京城又如烈火之上添烹油,瞬时便炸了锅。

    历年历届进士科,何曾见过如此礼遇殊荣?

    流言蜚语一时疯长如野草蔓藤。

    太子殿下从来不好女色,此次却在殿试上被潮安北路来的孟廷辉吸走了神,又在小传胪的当日独会其于宝和殿……而孟廷辉也不是省油的灯,自是知道顺竿往上爬,媚上之态常人不可想像也……

    佞幸宠臣,佞幸宠臣。

    翰林院的清议之潮轰轰烈烈地涌了起来,任是谁也不甘心让这样一个女子入翰林。

    可流言蜚语不过是流言蜚语,纵是清议声潮再高,却也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折子给皇上,请皇上收回已下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