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纶那里也听出不对,手中长剑紧贴在贺泽颈下,冷声喝道:“闭嘴,休得胡言!”
辰年面沉如水,伸手钳住郑纶剑尖,“叫他把话说完!”
郑纶剑眉紧皱,看她两眼,道:“他的话你也要信?难道你看不出他这是有意挑拨?”
辰年自是明白贺泽说这话绝非出自善意,可他所说的话对她太过重要,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她都要把这事弄个清楚。“是真是假,听了才会知道。”她手上用力,将郑纶的剑从贺泽颈侧移开,眼睛直直地看着贺泽,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贺泽说那些话虽是临时起意,却也是没存什么好心,现听辰年这般说,便就说道:“我说封君扬是故意把你放在宜平,好叫叔父顾念着你。”
“不是这一句!”
贺泽想辰年既然不肯认祖归宗,定不愿自己身世泄露。他略一停顿,道:“我说他是故意将你的身世泄露给叔父。”
辰年问道:“有何证据?”
辰年的身世是从鲜氏泄露过来的,说起来,倒算是贺臻自己查访出来的,贺泽哪里有证据能给辰年。不过他也是狡诈之人,闻言只冷冷一笑,说道:“封君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他做事,怎会轻易给人留下把柄!”
辰年道:“既是没有证据,就是口说无凭。封君扬是什么人,我自是知晓。可你是什么人,我也知道。别的且不说,只单论人品,你还远不及他。”
贺泽听得恼怒,讥道:“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的身世虽是从鲜氏泄露出来,可你不想想,为何早不泄露,晚不泄露,偏偏在他封君扬夺宜平的时候泄露出来?他分明是算计好了时机,才故意将你的身世露给叔父。”
辰年心跳已是加剧,面上却还竭力保持着淡漠,问贺泽道:“你说这消息是从鲜氏泄露出来的?”
“不错。”贺泽点头,道:“叔父一直在派人查找你的下落,只是苦于得不到消息。直到前不久,才有消息从鲜氏慕容部传出,说是一个叫丘穆陵越的人将王女遗孤带回王庭的,叔父这才知晓??”
辰年只听到了“慕容部”这个词,后面的就已听不甚清楚。慕容部,慕容部,陆骁才刚说过,他曾在慕容部看到过易容的樊景云,然后慕容部开始反对立芸生为后,然后义父的身份从慕容部泄出??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这世间哪里来得这样多的巧合!身世突然泄露,辰年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她选择了信任,选择相信封君扬所说的话,可封君扬却再次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告诉她这份信任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辰年面容虽还平静,唇瓣却已是失了颜色。她手指还捏着剑尖,那长剑将她指尖的战栗清晰地传到郑纶手上,叫郑纶心头也不觉微颤,有着丝丝隐痛,却又有着点许卑劣的、难与人言的快意。他现在心中极为矛盾,理智告诉他此刻应出声喝止贺泽,维护封君扬,可另一种心思却又希望贺泽能够把话俱都说出来,好叫辰年知晓实情。
贺泽又道:“不管你认不认贺家,封君扬娶你,都是与咱们贺家联姻,甚至因着叔父对你存着愧疚之情,封君扬娶你比娶芸生更能获益。他就是算准了这点,才会千方百计地将你攥于掌中,好以此牵制叔父。你还真当他是因为宠你爱你,才将你捧在掌心的?”
辰年默默立着,心中并不觉如何疼痛,只似有些发空,她忽地记起了封君扬曾说过不会再骗她,他说过以后会对她好,他还说叫她信他??现在想来,这些话他其实很早之前已说过一遍,那时她就信了。
时隔三年之后,他又这般说,她竟然还是信了他。
贺泽眼中有着毫不遮掩的轻视与嘲弄,辰年看入眼中,脑子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她已是被封君扬当做了傻瓜,不该再被贺泽看成一个笑话。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叫她弯唇向贺泽笑了一笑,说道:“我若全信了你的话,才是真的愚蠢!”
她捏着那剑尖,重新将长剑贴到贺泽的脖颈边上,然后抬眼看向郑纶,从容说道:“现在便是快马回营报信也已是来不及,不如将计就计,用了他这些船回去烧他水寨。只是要抓紧,趁着天亮之前回去,否则怕是容易露馅。”
贺泽万万想不到辰年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郑纶神色复杂地看了辰年两眼,正思量间,却又有兵士匆匆过船禀报军情,道:“将军,上游又有几艘泰兴战船驶来。”
辰年与郑纶闻言俱都觉得古怪,贺泽那里却是变了面色。片刻之后,为首那船便就入了众人视线,就见那船上灯火甚亮,船头立了一员武将,待到近处才瞧清楚,竟是贺臻。
贺臻那船停在远处,船上军士高举手中灯笼,打出一串灯语,立在郑纶身后的水军偏将看了片刻,与郑纶禀报道:“郑将军,贺臻要过船来。”
郑纶见贺臻敢独自前来,心中隐隐明白过来,转头冷冷看贺泽一眼,问道:“贺十二,今夜之事,是你背着贺臻私下做的吧?”
贺泽紧紧抿唇,咬牙不答。
郑纶吩咐那偏将道:“请他过来。”
那偏将便就从一旁兵士手中拿过一盏风灯,给对方船上传信过去。不过一会儿,贺臻换乘了一艘轻便小船过来,登上了辰年等人所在的船只。他先看了辰年与贺泽一眼,这才沉声与郑纶说道:“郑将军,你大营安稳无事,还请放了小侄。”
郑纶虽猜着贺臻现在不想与封君扬闹翻,可却又怕他使诈,便就说道:“贺将军,我须得等到大营消息才能放了十二公子,还请贺将军见谅。”
贺臻不急不怒,淡淡应道:“好。”
自有郑纶身边亲卫下船登陆,快马加鞭回大营查看情况。郑纶不好叫贺臻一直立于甲板上等着,便邀贺臻叔侄去江南水军的楼船舱中稍候。贺臻并未拒绝,经过辰年身旁时却又停了下来,立在那里默默打量她。
辰年抬眼与他对视,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嘲讽,道:“贺将军,你实不用这般惺惺作态。你我皆都心知肚明,你非慈父,我也绝不是什么孝女。”
贺泽就在一旁,听辰年说出这般的话来,忍不住立时就要出声喝骂,可还不等他开口,辰年的长刀已是“刷”地一声出鞘,逼到他的颈边。她冷眼斜睨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贺十二,你敢骂,我就敢杀。咱们两个比一比,到底是谁的胆子更大一些?”
贺臻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泽儿退下!”
贺泽虽百般恼恨,却也只得往后退了一步。贺臻这才看向辰年,沉声道:“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兄长!”
“我没得这般卑鄙无耻的兄长!同样,我也没有你这样冷酷算计的父亲。” 辰年冷笑,又道:“贺将军,我劝你一句,莫叫令侄再说什么你贺家是为了我才会舍弃宜平。这样的话说出来,非但不能糊弄了别人,反倒显得他愚蠢无比。你为什么不攻宜平,你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不外是与封君扬暂时妥协,各图好处罢了。别把利益权衡后的选择,说成自己的牺牲,没得叫人笑话。”
贺臻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贺泽,冷声问道:“你都与她说了什么?”
贺泽心中有些发慌,却不敢不答,便道:“我只是想劝她认祖归宗。”
他这样睁着眼说瞎话,惹得辰年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讥道:“好一个认祖归宗!”
贺臻看向辰年,道:“你认祖归宗,于封君扬,于贺家,于你自己,皆都大有好处!我还当你聪慧灵通,不知却这般幼稚。你母亲虽也性子倔强,可没你这愚蠢!”
辰年盯着他,慢慢问道:“你有何脸来提我的母亲?”
这话问得贺臻哑口无言,却又恼怒异常,他扬手欲去打辰年,可待看到她那张与亡妻极为相似的倔强面庞,心中不觉一痛,那手便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他慢慢地放下了那手掌,闭了闭眼睛,再不看辰年一眼,转身离去。
辰年全因不肯叫贺家人瞧了笑话,这才靠着一口气撑到现在。眼见贺臻与贺泽等人进了船舱,她不愿与他们共处,又想着上岸去寻陆骁问慕容部之事,便就暗中扯了一下郑纶衣袖,与他说道:“你派条船送我上岸,我要回城。”
郑纶瞥她一眼,却是说道:“你先等一会儿,待等到大营消息,我送你回城。”
辰年闻言不觉皱眉,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不用你送。”
郑纶微微垂目,道:“你若是再在我手上逃走了,我没法向王爷交代。”
辰年愣了一愣,冷笑道:“莫说我这回没想着逃,便是真的要逃,你也拦不下我!你不肯派船给我,我劫船便是。”
她说完,忽地纵身跃向贺臻来时乘坐的小船,反手一刀斩断缆绳,喝令那留在船上的军士开船。不想那几个军士皆都极为硬气,便是辰年拿刀胁迫,竟也不肯开船。辰年见此,只觉谁人都可欺负她,脾气一时上来,索性抓了那几个人俱都扔到大船上,自己去操那小船。不想小船还不曾离开多远,又从大船上飞落一人。
辰年挑眉看向郑纶,问道:“怎么?你又要寻我来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