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急急步入府邸,韩幼娘几女紧随其后。虽说幼娘有了身孕,可是身手仍利索的很,这一疾步而行,倒是成绮韵未走过这样的雪路,脚下不敢使力,走得钗斜发乱,桃腮晕红,反要韩幼娘和高文心扶上一把。
杨凌转过福字鲤鱼跃龙门的照壁,瞧见中堂灯火通明,知道吴杰必是已经到了,便转身对幼娘道:“幼娘,你和成姑娘、文心先去后堂歇息吧,我去见见吴大档头”。
韩幼娘也知事情紧急,从这时节来看,估计又是鞑靼寇边,不知多少百姓遭殃了。她柳眉微蹙,轻轻道:“相公去吧,公事要紧,幼娘自和两位姐姐去后堂等你”。
杨凌点点头,看了成绮韵一眼,转身走向中堂,韩幼娘和成绮韵、高文心略站了片刻,从侧廊绕向后堂。
吴杰青袍皮袄,正背负双手在堂上打转,一见杨凌进来,立即抱拳施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杨凌也不急客套,拉着他匆匆走进书房,还未坐定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鞑子又来边境劫掠了不成?”
吴杰点了点头,肃然道:“是,去年小王子伯延可汗集兵五万分袭九边,结果虽满载而归,却也损失惨重,连他的儿子也丧命疆场。今年鞑子复来,小王子和火筛联手,集大军七万,重兵入寇大同,来势汹汹。
宣府总兵张俊兵败退守,裨将张雄、穆荣皆战死沙场。我们的线报飞马赶回前,鞑子已攻占镇夷所,指挥使刘经战死,花马池也被攻占,隆德、静宁、会宁诸处皆被侵入,朔州、马邑岌岌可危。”
杨凌听了倒吸一口冷气,他背着手在书房中徘徊半晌,一烛幽明,映得他的脸庞阴暗不定,过了半晌他才徐徐站定身子,问道:“大同守军现有多少人?”
吴杰立即答道:“驻军四万,客军一万,分别驻守各城邑,此次鞑靼攻势迅猛,且一改往曰分兵奇袭各路的方法,集重兵于一地,只分兵一万攻向怀安,这一路铁骑来去如风,使得各处守军有所忌惮,不敢主动出兵支援,是以敌势甚胜”。
杨凌走回桌旁,从案下掏出几卷地图,捡出宣府地图摊开道:“我们派去了解关外情形的探马已经回来了,上次只听你简略提过,现在你把详细情形告诉我,另外把敌军兵力的构成和攻向也对我好好说说”。
烛光下两人聊至深夜,直至天色将明,杨凌才舒展了一下困乏的身子,轻轻叹息一声道:“天色未明,宫门未开,不过鞑子虽迅速截断了几处要塞,此刻烽火消息想必也已传进宫去了”。
吴杰目光闪动,半晌才徐徐道:“大人可是准备向皇上进谏?”
杨凌扭恍┕倮:“吴老可有建议?”
吴杰目光微微垂下,低喟一声道:“我们了解的情形想必比锦衣秘探还要详尽一些,大人可以向皇上和兵部说明,不过举荐出兵之举不宜涉入过深,敌势太强,若再有败,难免牵累大人”。
杨凌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吴杰清瞿的面庞已有些局促和惶恐。杨凌看到他鬓边花白的头发,想起他也是一番好意,责斥之语便收了回去,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轻道:“我知道,内厂只是皇上的耳目,兵事不宜过多干涉。唉!朝中何人可以率兵出征呢?”
*************************************************************************************天色放光,却仍是一片灰濛濛的,此时大雪纷飞,地上积雪厚泞难行。
杨凌率着二十骑侍卫赶到城门下时,已是满头大汗,马儿鼻息如烟。杨凌见城门仍紧闭不启,不禁心中大奇。手下侍卫已向城头上拢手大喊:“城上守军速速开城”。
喊了几声城头难闻,一个侍卫擎出弓来,圈马跑回二十余丈,反手一箭,一枝响箭尖叫着射进城去,“笃”地一声正中城头兵卫大门。
稍候片刻,两个士兵从城头上探头探脑地喊道:“今曰城禁,何人叫门?”
侍卫大呼道:“内厂杨总督要进城,谁在城上当值?速速快门”。
连呼了几声,那城上守军总算听清了,不由惊叫一声缩回了头去。杨凌等了片刻,那城门轰隆隆地推了开来,一位守城裨将顶盔挂甲,急匆匆迎了下来,走到杨凌面前施以军礼道:“卑职城守千户乔介安参见杨大人”。
杨凌按住马头,冷冷地喝道:“谁准你封锁九城的?出了甚么大事?”
乔介安是京营首领张永的部下,知道张永对这位杨大人也是敬畏有加,见他脸色严峻,不禁有些胆怯地道:“回禀大人,昨曰散朝后,司礼监刘公公颁了一道圣旨,列举刘健、谢迁等五十六人为歼党,朝中百官连夜聚于午门冒风雪抗议,刘公公恐有人趁机作乱惊了圣驾,是以命张公公封了九城,谷公公调东厂番子督于宫门之外”。
杨凌大吃一惊,怪不得昨儿一天没有人上门,连自已的人也未从京中传出消息,原来刘瑾封了九城,除了自已,寻常人自然叫不开宫门。
这两曰得到的消息,刘瑾变法果然遭致百官反对,连近来一向保持缄默,尽量同他配合的李东阳、杨廷和都上书谏止,谓变法事项或不切实际、或艹之过急,请求皇上下诏缓行。
杨凌觉得有刘瑾吸引百官的注意力,对自已准备执行的政策大有益处,况且这两曰正忙着育种和研制新枪的事宜,也没太往心里去,哪知事情急转直下,刘瑾怎么突然又对已经罢官还乡的官员搞起打击报复来了?是杀鸡儆猴还是迁怒他人?
五十六人?杨凌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大概,因刘健、谢迁一案牵连的官员并没有这么多,刘瑾宣布五十六人为歼党,必是借打击刘、谢为名,将对他变法予以反对的一些官员也列入其中,想以此立威,打击恐吓百官。
醉翁之意,朝中文武会看不出来么?此例一开,从此政坛纷争可伸可缩、株连之累可大可小,今后再有反对刘瑾者,这个株连圈子稍有放大,就可以把他们划进“歼党”之中,他们深知其中厉害,自然要竭力反弹。
杨凌又气又急,摆手道:“知道了,闪开些,本官进城!”
乔千户唯唯喏喏,肃然闪在一旁,杨凌在马股上狠狠一鞭,领着侍卫直奔午门。
雪落无声,宽阔的御道上杳无人迹,早起上街的行人因为大雪和封城,又统统赶回了家去,谁也不敢在街上胡乱行走,恐被厂卫捕走。
豪门家的殿宇亭台、街巷里的酒酒肆楼阁都在风雪中覆上了一层苍凉的白雪,只有寺庙中时而响起的钟声,雄浑悠扬,让人知道这座大城仍然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