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是因为他的身影依稀仿佛像足了云毓。但我一眼看去,又知道他不是云毓,只是觉得像。连同他此时坐的姿势,同那女娘讲话的腔调,都带着云毓的味道,是三年前的云毓,而非今日今时的云毓。
他说话的声音与云毓不同,倒是有点像云毓的老子云棠。
可今年云棠都五十有余了,即便从小庙中跑出来,也不至于聊发少年狂,如此倜傥。
但,如此相像,难道是云家的亲戚?
我索性打开窗,一旁大船甲板上几个打灯笼的下仆拉扶着女娘上了船。那女娘整整裙子,随着仆役往舱中去了。载着她的小船竟然又呼啦呼啦往我这边划来,划船的艄公弯腰道:“客官,不好意思来,方才没回声,以为你不想要陪。岸上还有别的娘子,我再给你栽一个哩?”
我只得道:“罢了,今夜可能是与佳人无缘。”
那艄公立刻道:“有缘有缘,缘分大着来。岸上的姑娘们,都盼着客官的缘分。”
十分不屈不挠。
我正要再答话,靠窗坐着的那人忽而扬声道:“临船的仁兄,夜色清幽,酒伴佳人,何妨过来同饮?”
我稍微有些心动,还是道:“多谢相邀,只是在下不禁熬,夜里要早睡,明天好行船。”
那人笑了一声:“那在下便不勉强了。”遥遥拱了拱手。我这里也抬手还礼,只是乌漆抹黑的没灯火,他应当看不到。
片刻之后,临船的那扇窗便合上了窗扇。我再婉言回绝了还撑着船在窗下殷勤等待的艄公,也合窗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洗漱完毕,想去问问柳桐倚知不知道隔壁船上的人什么来历,却听得小厮道,临近几艘船上的客商前来拜会,柳桐倚正在与他们说话。
我到了当厅堂用的舱室内,果然见柳桐倚正与几人坐着叙话,见我过来就都站起身,彼此见礼。其中一人,应该就是昨夜隔壁船中那人,柳桐倚道:“这位万老板是做珍宝生意的大客商。”
我立刻道幸会,那人笑道:“梅老板过誉了,在下万千山,算是个倒卖石头的而已。”
旁侧的其余几个客商立刻呵呵道:“万老板这般过谦,我们岂连做买卖几个字都不敢提?”
我抬袖道:“在下赵财,就是个南北捎带小杂货糊口的,此次搭梅老板的便船去南边进货。”
一旁的几个客商又笑道:“赵老板果然更谦虚了,可见刚才万老板的确是谦虚过分了。”
白天看来,万千山与云毓并没有昨天夜里隐约间那么像,年纪应该比云毓大几岁,约莫近三旬,与我应该差不了多少,此时的云毓也比他瘦削多了。此人极擅言谈应对,又带着一种不羁的态度,约莫另有出身来历,并非一般的商贾。模样与云毓依稀有几分肖似,细看却又都不像。此人长着一双天然带笑的双眼,让人不由感觉容易亲近,只有衣饰华美一项,与云毓又有些像了。
我思忖,如此频频打量万千山,可能会惹人起疑,便在又一次打量时道:“万老板就是昨夜相邀共饮之人罢。”
万千山满脸恍然:“原来赵老板就是昨天夜里那位佳人敲窗也不应的君子兄。”摇了摇手中扇子,“在下便是因为也有些想拜会昨夜的仁兄,今晨方才前来拜会。”
众客商们坐了一时,彼此联络完情谊,道完来日若有生意来往,互相多关照之意便纷纷告辞离去。
船不多时离开双河码头,继续赶路。我和柳桐倚方才得闲用些早饭。
柳桐倚船上的厨子十分不俗,清粥小菜两碟蒸饺,样样精致。
我向柳桐倚道:“方才那个万千山,你看他像谁?”
柳桐倚道:“初一看,很像云侍郎。”
我道:“不错,我昨天晚上刚听他的声音,又觉得有些像云棠。”顺便将昨晚的事情说了,再道,“但,刚才再细细看又没那么像了,之前还在想,该不会也是云家人吧。”
柳桐倚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蒸饺,方才道:“说不定。”微凝眉道,“我记得,云侍郎是还有位兄长吧。”
我怔了一怔:“你说云载?”
云毓在云棠的子女中排行第三,上面有一兄一姊。他三人都是云棠的正妻所出。这位云夫人出身不好,貌似是个买卖人家的千金,当年云棠未考取功名前,家境破落,据说为了支持生活才娶了这位夫人。云毓的祖母很是挑剔,等云棠中了功名发迹之后,横看竖看儿媳妇都不顺眼,觉得实在不够高贵,没有官太太的款派,给云棠丢脸,不免常常后悔,早知道儿子能那么年轻就中功名,便不娶这门亲了。云夫人成天听在耳中,心中自然不舒服。云棠年纪轻轻便得了功名,身侧不乏佳人投怀送抱,如夫人蹭蹭蹭地娶了好几个,各个相貌美,擅才艺,云夫人郁结在心,生云毓之弟时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据说当时云棠正在给其中一个小妾贺生日。云毓和其姐都还年幼,但长子云载已经很懂事了,十分怨恨祖母和云棠,十三四岁时就留书离家,声称与云家再无瓜葛,从此杳无音信。
掐算年纪,倒与万千山相似,假如云载当时是去投奔外祖父家,现在做生意正刚好,只是,云棠的夫人似乎不姓万,或许有意隐姓埋名。
柳桐倚道:“方才听万千山说,他是去扬州做买卖,多半路程与我们相同,若是想查探,机会甚多。”
我道:“查探了也没什么用。即使他是云载,一不会造反,二不会替云棠报仇,三这是云家的私事。只是昨夜乍一看如此相像有些好奇罢了。”
柳桐倚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等我去甲板上站站透气时,果然看见万千山的大船遥遥在不远处。我没打算再查探,但等到了傍晚,再到一处码头泊宿时,万千山却主动过来,相约一道吃酒。
万千山长年走水路运货,各处码头城镇都熟稔,他在自己船中摆宴,却是从岸上城中请了厨子做菜,灯火亮如白昼,盘碟堆叠满桌,还有酥胸半露美貌女娘弹唱斟酒,我三年没见过这般阵仗,竟然被那些女娘晃得有些头晕,倒是柳桐倚一派淡定,两个女娘缠着他挨了又挨,摸了又摸,摸得我嘴角抽搐,他依然神色如常地喝酒。
万千山道:“等一下,我还有个好去处,与两位仁兄一同前往消受。”
我坚决垦辞,眼前的都消受不了,好去处我怕顶不住了。
万千山眯着笑眼道:“何妨先听一听其好处?”向我和柳桐倚凑近了些,满脸神秘低声道,“城里刚有一家浴堂内到了几位东瀛美人,推拿手法与众不同,不去享受一番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