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爱喝茶水,白家送的那桶水喝了两天就没了。
我带着桶坐船去山上接。山边停着一排排的船,白家的家丁给我指路,顺着修得平整整的山道可以一路到泉眼处。山道上都砌着石板,由城里的富户们凑钱修成,还专门有人带着推车在山道边招揽生意,我花二十文钱雇了一辆,有脚夫专门用车把桶推上山,装满水后再推下来,帮着抬到船上。
衙门在泉水眼处派了几个衙役,到了之后先到衙役那里报上姓名,领个牌,按照牌号听衙役喊号接水。空地上还有卖茶水的棚子,可以边坐着吃茶边等。
我刚在茶棚中坐下,就有个汉子凑过来,低声道:“这位爷,看你外貌打扮,就知道是位贵人,时辰金贵。我这里有个牌子,今天大早起领的,再等两三个人就可以接水了,你给十文钱当打赏,我就和你换换,要不你这一排,没一个时辰左右可接不到。”
十文钱不算多,但我今天左右无事,多等一等无妨,就回绝了。等那汉子走远,推车脚夫才向我道:“幸亏爷刚才没买,这人是城中的泼皮,与其余的几个人结成一伙,每天早上来排队领牌,再换给后面来的人赚钱花,换来的牌子,他再换给再后面来的,这么一天比我们推车使劳力赚的都多。衙役已经认得他们几个了,朝廷治水的大官要来,知府大人正要各方整顿来着,你若跟他换了,说不定被衙役收了牌,根本不让你打。”
原来如此,看来发难民财一事,并非只有官商才懂得做。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我接水下了山,再坐船进城里。顺道在路边的船上割了块肉,称了两斤蘑菇,我厨房里的调料全泡进洪水里了,就再买了点盐糖胡椒八角粉辣椒末孜然面。
我去北边大漠中收皮草时带了副烤肉架子,恰好搁在二楼没被洪水泡,今天回去后,在回廊上垂下钓竿,坐在铜炉边烤肉喝酒,应是十分惬意。
卖蘑菇的老太太送了我个藤筐,刚好能把肉菜调料都搁在里头,我预备再去酒铺买一小坛好酒。船正向酒铺划,听得一旁招呼:“赵老板。”我转头,瞧见白家的老管事与三夫人正在旁边的船上,想来是三夫人去铺子里查账刚回。我回了个礼,三夫人旁边还站着个养娘,抱着那位小千金。
小千金正在嚎啕大哭,声音颇响亮,我便又问了声怎么回事。三夫人苦笑道:“今天早上她非要跟着我出来,这会子就闹着要回家,张管事还有些事要到前面铺子中办,她就怎么哄也不依。”
我道:“正好,在下要回家去,便让令千金先随这条船回府,然后再送我回去便是了。”
三夫人道:“那怎好意思。”
我笑道:“三夫人这是客气了,这条船明明是你家的船,你这样我可不好意思使了。”
三夫人嫣然道:“赵老板这样说,我们就不好意思推辞了。”遂让船靠了过来,我先接过孩子抱,养娘扶着三夫人也到了我这条船上。
那孩子到了我怀中,在我肩头蹭蹭眼泪鼻涕,喊了两声爹爹,竟然抽抽噎噎地止住不哭了。养娘要抱回她,她扭来扭去地不愿,我道:“不然我就再抱一时。”养娘笑道:“她和赵老爷倒投缘。”我玩笑道:“干脆给在下做干女儿算了。”
白如锦的小千金趴在我肩头,养娘帮我拎着刚才放在脚边的菜筐,小千金相中了筐中的蘑菇,咿咿呀呀地伸手:“爹爹,那个,爹爹,那个!”三夫人蹙起柳眉,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小手,呵斥了一声淘气,小千金立刻嘴一瘪,我眼看她又要嚎啕大哭,到时候肯定是我的耳朵跟袍子受罪,连忙道:“小孩子么,就是淘气些才可爱。”腾出一只手从筐里瓣了一头蘑菇,在袍子上擦一擦递给她,小千金立刻一把攥进手里,咧开奶牙尚未长全的嘴咯咯地笑了,就要把蘑菇往嘴里送。
我连忙拦着,养娘笑道:“赵老爷真是惯孩子。”三夫人却压低声音向我道:“赵老板,刚刚过去那条船,像不像条官船,船上那人,我看不寻常。”
哦?方才我只顾着白如锦的小千金,还真没留意有什么船。经三夫人这么一说,我方才向她示意的方向看。
定睛的一瞬间,正迎上两道视线。
那是条有篷的船,篷是漆黑的乌篷,船身崭新,船上有四个船夫,寻常打扮,腰杆笔挺,非同一般。
船首立着两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浅衫,端正冷峭,一丝不苟,单看身影气质我几乎要以为是张屏,但,我看了看那已回过身,去瞧别处的人影。
就算不看脸,就算他的背影与以往差别再大,我也能第一眼就认得出。
白如锦的小千金扭来扭去地用衣袖扯我的衣衫:“爹爹,爹爹。”
我收回目光,向三夫人道:“那位别是钦差大人吧。”
他是云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