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了庆妃身世,另一个疑问随即而来,庆妃如果是因为她是大成后裔而怨恨寻仇,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天盛帝,借天盛帝之手轻松除掉凤知微,岂不省事?
这些想不通的问题,连同这个谜一般的女子,像阴影一般在凤知微眼前盘桓,以至于她跨进殿的时候,也有点恍惚。
寝殿里药香和龙涎香混合的气味浓郁而古怪,层层叠叠的帐幔垂落遮挡住皇帝厌恶的日光,纱幕尽头有人呢喃软语,声音不清晰,听来便如一个沉滞的梦。
皇帝怕吵,内侍踮脚去低声通报,凤知微跟在他身后,脚步掩在厚重的地毯上毫无声息。
隐约听得帐幕后低低哭泣,女子声气。
“……陛下,使不得……”
“现在还能怎样……”天盛帝低低咳嗽,“……你不要以为朕没用心过……老二老五老七朕都想放过……但是他们就像鬼神所迷一般,胡来到朕也不得不处置……你说背后有他推手,朕信……可是你看那些不争气的……现在还能怎样……终究是朕无福无德不得佳儿……唉……”
“陛下!”女子哭泣的声音忽然一收,似是被后面那句话给撩拨得动了心,又似下了什么决心,帐幕后伏跪的背影忽然一直,“其实……”
凤知微心中一紧,直觉将会听见一个巨大的秘密,忍不住向前几步,一转眼看见内侍已经走到屏风边准备开口传报,心中一急便冲过去,抬手就去捂他的嘴。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
“回——”一个字在内侍口边生生被凤知微堵住,发出的气流音皇帝没有听见,庆妃却立即住口,随即站起就去掀帘幕。
“什么人!”
凤知微心中叹息一声,赶紧放开捂住内侍嘴的手,退开三步,并没有听清楚里面对话的内侍,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垂手道:“回陛下,回娘娘,顺义大妃到。”
帐幕后映出庆妃绰约身姿,她听见这个称呼,仰脸笑了笑,也不问皇帝,道:“宣。”
随即她柔声向皇帝道:“陛下请注意龙体,不可过多说话,臣妾暂时告退。”
天盛帝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眼神中充满对这个知分寸懂进退的妃子的满意,轻轻点点头。
内侍掀起帐幕,庆妃出,凤知微进。
两人迎面而来,眼神相撞。
各自柔和里暗藏凌厉。
两个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女子,这是在揭示彼此对立关系之后的第一次正面相对。
庆妃唇角噙一抹森冷的笑,与凤知微擦肩而过,两肩相撞时她突然一侧头,快速而清晰的道:“我知道你是谁。”
凤知微微笑,答得也飞快清晰,“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眼神阴冷,随即凤知微进,她出。
一瞬间凤知微明白了庆妃没有对天盛帝揭穿她身世的顾忌——庆妃自己也是血浮屠后代,她害怕凤知微手中也掌握有相关证据,也害怕抛出凤知微身世,天盛帝如果问她怎么知道的,那她一个“来历清白,久居深宫”的妃子,应该如何解释?
庆妃这种人,谨慎阴毒,是不会为了整倒敌人而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的。
她掀开重重帘幕,向病榻上的皇帝磕头,皇帝欣喜的向她伸出手来。
半晌后,内侍掀起帘幕,凤知微浅笑退出,一边走一边道:“陛下放心,臣妇虽人微言轻。但一定会为皇朝尽一份微薄之力。”
皇帝有点嘶哑的笑声传出来,道:“你是好孩子,朕信你。”
重重帘幕再度落下,凤知微退出寝殿,转过身时,唇角的笑意又冷峻了几分。
果然没猜错,天盛帝的主意,打到了呼卓草原的头上,他想要草原出兵,在龙水关一线出击长宁藩,好让腹背受敌的朝廷大军,能专心对付火凤叛军。
凤知微在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出寝殿,一路走过宫室,在路过宁安宫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紧闭深红宫门,深青一线檐角,墙角下青苔鲜明,一枝桃花殷勤探出。
她的眼底,却只是那年,只是那年大雪中的宁安宫。
是那年染了娘亲一地鲜血的床榻,是那年孤室里并排的两具棺材,是那年不灭的长明灯,是那年宁安宫后院里的桃树,褐色枝干下堆了雪,雪地上的字迹被她冰凉的手焐化。
她静静望着宫檐一角,刚才皇帝寝殿的对话,悠悠飘过脑海。
“……知微,火凤军竟然以为女帅报仇之名起兵,夺取闽南,荒谬,实在荒谬!”
“陛下不必动气,不过是逆军妖言惑众,家母因何而死……臣妇最清楚不过,陛下对家母仁至义尽,对知微关爱有加,深仁厚德,古今圣君难有也,逆军妄言污蔑我皇,真是罪该万死!”
……天盛帝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她,眼神掠过一丝欣慰。
“这些逆军一旦作乱,不过随便寻个由头而已,朕问心无愧,何惧宵小中伤?只是想起朕对火凤对华琼如此恩重,她们居然还能一朝刀兵相向,真是令人心寒。”
“陛下,不然,臣妇以女帅遗孤身份,去向火凤军晓以大义?”
“不必了,大军如铁,未必听你一个女子的话,要你孤身犯险,朕……舍不得。”
是舍不得,还是不敢?怕放虎归山?
皇帝心中,还是有几分怀疑的吧?
要求草原出兵相助,就是对她的试探,看她有几分忠诚之心。
凤知微唇角笑意淡淡,快步出了宫廷。
回到府里,现在她自然不能回魏府,但赫连铮当初在帝京做质子时就有堂皇府邸,她顺理成章的住进去。
在府中写了给草原的信,很明白的将天盛帝的话复述一遍给牡丹花,然后堂堂正正交由管事,经由朝廷驿站快马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