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天路程,就可以回到草原。”面前是一条河,赫连铮靠在马身,低低道。
二彪同时眯起眼睛,似乎看见一天路程之外的草原,燃起了熟悉的橘黄色灯火,牛油蜡烛散发着微微的膻味,帐篷里亲友们围坐,掀开热腾腾的汤锅。
三隼和八獾同时咽了口唾沫。
两人也同时转身看向后面,一队破衣烂衫的黑衣人,步子拖沓的远远跟在后面。
看那模样,也是精疲力尽,支着剑的身体摇摇欲坠,看起来不像是来追杀,倒像是来送行。
追杀追成了这样,很滑稽,但是当事双方没有谁觉得滑稽,也再没有力气去滑稽。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设陷围杀,也顾不得掩藏行迹,就像一对拼死烂打的敌人,一个抱着对方的腿也要阻止他回去,一个拖着腿也要拖回自己家。
“这群女人很有毅力,她们的组织也一定很严明。”赫连铮轻笑一声,“到了这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畏怯离开,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
三隼八獾无力的笑笑,心想大王你不是希望这样吗?你不就是希望凭一己之力,将所有追兵都吸引在一起,然后消灭吗。
你要斩断所有可能危及大妃的线索,就像她们想留住你在到草原之前的这条路上一样,你也想把她们全部留在草原之前。
只有死人,才能保证大妃的安全。
所以你并不拼命回赶草原,所以你走走停停,你在以自己为饵,吸引对方倾巢出动,你一路洒下的血,只为遮掩掉这条道路上留下的所有你和大妃的气味。
三隼八獾抬起眼,看看头顶的星空,星子烂漫遥远,不知可会照在草原兄弟们此刻的眼眸。
他们都是孤儿,自幼被库库老王收养,和札答阑一起长大,他是他们的王,他是他们的兄弟。
就像第一天对着长生天发过的誓一样,身体和血肉,都属于草原的王,宁愿葬在雄鹰的腹,不在眠床上无聊老去。
这一路,很好,很好。
那群人逼了近来,虽然也累,但是胜在人多。举起的刀剑映着河水,光芒粼粼。
赫连铮一翻身,无数个伤口在洒血,他的刀光却比血水更快,抛在鲜血之前。
一名黑衣人无声的倒下,半身将河水染红。
赫连铮战入敌群,他似乎也知道,今夜是最后一战,过了明天,山北的太阳将会照射到草原的边界。
奇怪的是,一向随时护卫在他背后的三隼和八獾,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
他们在互相凝视。
然后有了一段奇怪的对答。
“我去。”
“我去。”
“我小。该我。”
“我大,该我。”
又一阵沉默。
八獾还是个少年,脸上有道狰狞的疤,十八年前他的父母死于狼群,狼们在他脸上也挠了一把,出门狩猎的库库老王带着幼子经过,以为他死了,叹息着要将他葬了,骑着小马的札答阑不肯,坚持用羊奶喂了他****,第二天,他活了。
“我去吧。”他从自己马肚子下小心的取出一个包袱,系在身上,抬头对三隼一笑,“后面可能还有更艰难的事要做,三哥,我想捡个轻松点的。”
被狼爪抓伤的脸笑容可怖,但神情温暖。
三隼仰起头,也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
“下辈子还做兄弟。”
“好。”
说得平淡,答得也平淡,没有拥抱没有落泪,像在谈天气。
然后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抽出刀,随着赫连铮的背影冲出去。
他们赶到时,赫连铮长刀正横出膝端,刀光如雪,卷叶碎泥,无声而凛冽的和对方长剑碰撞,铿然一响里金芒大现,像无数星星迸在了视野里。
没有人看见,一抹无色的光,鬼魅般一拐一转,穿入了金光之幕,射入某处。
铿然大响里,双方各退,各自晃了一晃,黑衣人露在面巾外的眼睛,掠过一丝冷诮的笑意。
她是此次行动的首领,带领这一群组织里千挑万选的精英,远赴这天盛边疆一路,执行主子的死命令,或者活捉,或者狙杀,要将赫连铮留在内陆,此刻,她终于觉得,虽然任务超乎想象的艰难牺牲超乎想象的大,但是看来,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
她的眼睛刚刚眯起。
随即瞪大。
对面,三隼和八獾扑近,两人并没有出刀,三隼一伸手就搭住了赫连铮肩头,死命将他拽开,随即八獾扑了过来。
少年扑近的那一刻,赫连铮似乎想伸手抓住他,但是慢了一步,擦肩而过。
八獾扑过来,扑向黑衣首领的怀里。
“找死!”
女子在这种形体动作下会有的反应显露无疑,她抬手就是一刀劈下,其他的黑衣人见势都围过来,刀剑齐出。
八獾不避不让,扑哧一声一瞬间他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他却连痛苦的神色都没有,在鲜血流出来之前,猛地抱住了首领的腰。
然后他低低道:“死吧。”
“轰!”
震动声惊天动地,天地间腾开深红的火焰和黑色烟,地面刹那间陷下一个巨大的坑,隐约有白的红的在腾腾的烟气里被巨大的气浪抛掷而出,在黑色的天空下划过深红的弧线。
河水一阵猛力动荡,落了一层带着血色的灰。
一刻钟后。
硝烟散尽,满地狼藉,那些一刻之前还鲜活的生命,此刻都化作坑中血肉碎骨一堆,辨不清谁和谁。
远处,河水尽头,有人拼命拖着另一个人划水而去,即使巨响震得人几乎耳聋,他也头都没回。
惨青的月色凉凉的照亮河水,半边黑红半边白,河中拼命游着的男子,在月光下抹了一把脸上水迹,却似永远也抹不尽那水一般,湿漉漉流个不尽。
河水悠悠,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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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
山北和草原边境。
荒城之外,一方界碑静静矗立在草原边界,说是界碑,其实只是当年呼卓部臣服天盛脚下时,天盛为表彰功绩,由当地官府勒刻的一座记载天盛和草原共御强敌史的碑石,碑石向北,就是草原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