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领犹豫半晌,掏出钥匙开了门。
门刚刚打开,他正要将辛子砚扶出来,辛子砚突然啪的打开他的手,发疯般夺过钥匙扔出去,砰一声重重关上牢门。
他不出去。
所有人怔在那里,凤知微颤了一颤,掌心冰凉。
辛子砚,死也不会再承她一分情。
胖阿花不管四周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定定的看着辛子砚,辛子砚吸一口气,他做完刚才那些动作后,神智终于恢复了些,跪着爬过去,隔着牢门,紧紧握住了胖阿花的手。
“阿花。”他柔声道,“我在这里。”
远处油灯青惨的光芒打过来,幢幢的人影映在将死者的脸上,现出一种青灰色的死气,四面风声突然细密了起来,悠悠。
胖阿花脸上现出一丝惨淡的笑意,仔仔细细看了他几眼,哑声道:“这下你可……快活了……”
辛子砚扯了扯嘴角,不知道那是笑还是哭,半晌咬咬牙道:“是,我快活了,你前头死了,后脚我就去兰花院听雨楼栖情阁醉月居……你敢死?你舍得死?你做鬼不也得急死?”
“……你……敢……”胖阿花似乎想撇撇嘴,却只是在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苍凉的弧度,她眼睛在人群里搜索,“……花……们……”
七朵金花抽噎着扑上来。
“……选一个……娶了……”胖阿花握着辛子砚的手,将妹妹们仔仔细细也看了一遍,警告似的道,“……只能……她们……”
金花们大放悲声,辛子砚咽喉里发出一声呜咽般的低音,只咬着牙摇头,他够不着胖阿花的脸,就反反复复摩挲她的手心,低低道:“……娶你那天我发过誓,一辈子不要第二个,你也不要急,日子还长着,前不久我和太医院要了个方儿,他们说保我一举得子,等回去咱们就用……”
“……老……不羞……”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者觉得大庭广众下辛子砚说这个太羞人,胖阿花惨白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红晕,她定定看着辛子砚,突然抬起手来,一个挥掌要拍的姿势。
辛子砚急忙把脸凑过去,挤在栅栏间,将一张眉目如画的脸,挤得扁扁。
胖阿花沾血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上。
似乎要像多年来一样想拍就拍,落下时却只剩了轻轻的一抚。
一生里第一次也最后一次温柔的相触。
“……老了……”
一声轻轻叹息逸出喉间。
沾血的手指,无力的落了下去。
日色在这一刻收尽,只留一抹枯黄的光在灰黑墙壁间辗转,空气里有薄而凉的气息,传说里这是人一生最后一口气,游移不休。
胖阿花安静了下来。
她死在丈夫身前,隔着牢门。
一生里最后一句话,是在忧心他的老去。
==
牢房里沉寂下来,连哭声都不渐闻,有一种气氛沉凝肃杀,逼得人不敢放声,金花们怔怔望着跪在那里的姐夫,眼泪无助的落在尘埃里。
辛子砚长久的跪在那里,一个古怪的姿势,双肩拱起,脸挤在栅栏间,乱了的长发垂下来,纷披在肩头,牢房上方小窗里白月光落下来,他的背影像一只受伤的鹤。
半晌有沉闷的声音从那拱着的方向传出来,飘忽游离,像个沉沉罩下来的黑色噩梦。
“……我不该宠她太过,害她什么都不懂……”
金花们怔了怔,一头撞在牢门上,眼泪滚滚湿了一地。
他和她相遇于微时,饥荒岁月她养活了他放弃了孩子,等到他功成名就她已不能生育,从乡下到帝京,锦衣玉食买不来内心安宁,他只觉得欠她,一生一世报不清,便用一生一世的迁就来赔,她要乱吃飞醋,由她,她要持刀追夫,由她,她不爱和官宦夫人交际,由她,她固守着学士府种自己的地不见外人不问世事坚持做自己的农妇,由她。
他以为回报就是宠就是让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却不知朝堂险恶她做了他的妻就该学着正确应对风浪。
没有谁能够保护谁一辈子,这道理到今日他才懂,后果却太惨痛。
这一刻的夜色风凉,这一刻的白月光。
不知道多久之后,辛子砚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对面一直怔怔沉默于黑暗中的凤知微。
他泪痕已去,但眼色血红,满目里纷乱着燃烧的妖火,势必要将眼前的人烧尽,为此不惜将自己架为柴薪。
“魏知——”
“我和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