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无涯的欢喜,密密开花,像这细密针脚五彩丝线柔丝绵长,针尖戳在锦缎面上的柔缓之声,在夜色中绽开五色迷离的网。
心如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每个结都是一段旖旎梦想,虽被冰封住,却不减绚烂。
宫灯下熬红双眼,眼中却漾着笑意,用一种为自己做嫁衣的心情。
她不认为这衣服会给别人穿,殿下在外流连花街柳巷,却从不会将**楼女子带入府中一步,殿下府中侍妾无数,但除了自己谁也没能真正近得他一分。殿下身边,除此之外再无女人出现。
殿下行事,总爱这么曲里拐弯……她含着淡淡的笑意,静夜灯下搓搓发麻的手指。
绣得最精心的便是里衣。女人在一生最幸福最重要的时刻,本就应配上最美的里衣,只给最心爱的那人看。
肚兜上的女子,是她当年一代名伶登台之姿,过往繁华终将灭,然而昔年生涯里那种端庄而又****的姿态,她觉得有助于闺房之乐。
她遐想着锦帐金钩里烛影摇红,映上她玉色肌肤如如朝霞映上深雪,彼时胸前景致如伊人姗姗相邀,令他深醉。
那是她冷艳背后微微的小挑逗,她希望他懂。
……到得今日,他没懂,她却懂了。
一直以为他心中没有女人,一直以为没有人可以站在他身侧,一直以为能够为他做事就是可以配上他的女人。
然而今日进门那一刻,看见那套衣服,看见他在她身侧时的神情,听见他清淡却又在意的语气,看着那女子,容颜平常姿态却高贵,行走举止间气度竟然和他有些相似,还带着点久居上位的疏离尊贵味道,却又不是属于女子的娇柔的尊贵,而是殿下所拥有的那种,惯于指点朝野的尊贵。
她突然便明白了一切。
他要的不是助手和手下。
他要的是可以并行甚至是可以征服他的女子,像一对飞翔在天际的龙凤,腾舞四海,睥睨人间。
那些温柔旖旎承欢卖痴的小手段,那些欲擒故纵似是而非的女人把戏,激不起王者体内天生高傲的血液,澎湃不起沉凝冰封多年的心潮。
原来……如此。
她苍凉的笑起。
拿着原以为属于她的私密**衣,上前去。
坊间最流行的式样,这肚兜只掩了胸前一半,酥胸半露不露,连接着不下数十条丝带,分别从颈前腋下腰侧绑住,鹅黄的丝带交错纵横,细细的绑在玲珑的体态上,别有一种受虐般的****挑逗意味,最能激起男人体内天性的进攻的热血。
曼春将肚兜的绕颈丝带,套在凤知微的颈上,眼角掠过她的耳垂,耳垂光洁,没有耳洞,但是靠得极近的时候,能隐约看出原本应该是耳洞的地方,似乎被什么同色的东西给遮住了。
曼春的眼神,幽幽的跳了跳,随即转开,慢慢的,将丝带拉紧。
丝带有个活结,往后拉是解开,往前拉——是死结。
染了深红蔻丹的指甲顺着丝带一滑,便滑到身后。
指尖,一挑。
凤知微突然一笑。
“这衣服……是你的吧?”
突如其来一句,飘在还未散尽的热气里,曼春的手指一顿,不可置信的慢慢抬起眼。
凤知微没有动,也没有管那细细的丝带正绕在她脖子上,一个女人正靠她极近,长长的指甲就在她颈脉之侧。
“你抚摸这衣服时的动作很轻很珍惜,”凤知微淡淡道,“你的指尖有不少被针扎破的痕迹。”
曼春垂下眼,这女子根本一眼都没看过自己,仅仅听她动作,看她手指,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有一种人,什么都不必做,便会令你明白你和她之间的距离,深远如鸿沟。
“衣服,不管做的时候多精心多抢眼,终究是衣服,终有穿破穿旧,被丢弃不再为人所记起的时候。”凤知微悠长而平静的道,“世间长留者,唯心而已。”
曼春又震了震。
凤知微却已回眸一笑,轻轻接过那肚兜,也不用曼春帮忙,也不管这丝带是要全部绑在背后的,手指极灵巧的一阵穿梭,很快便将那些丝带全部绑在两肋腰侧,鹅黄的丝带在两侧腰间细密成网,网间肌肤若明月皎洁,月光妆成白玉娃。
曼春怔怔的看着,不得不承认,这种独树一帜绑在腰侧的绑法,也很好看,自己却从来没有想到过。
这个女子,温柔背后自在睥睨,谨慎而又不失洒脱,不为常规所拘,不被翻覆所惊,像一抹霞光,美而远在天际,偶一抬头,才发现那光艳慑人。
原来他要的,是这样的女子。
凤知微穿好,眼角微睨曼春,无声叹息一声,正要去取丝裙,忽听身后有响动。
她一怔,心想我难得开了善心点拨你,你还不开窍?
一回头,赫然却见那冷艳女子,跪在了身后溅了水的青石地上。
凤知微眉头一挑,眼中冷光一闪,却没有立即上前搀扶,一边缓缓穿上丝裙,一边道:“姑娘这是为何?”
她的称呼已经又换了回去,曼春依旧没有反应,突然伏在地上,向她三叩首。
随即她轻轻道:“姑娘……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是他的心上人……求求你,求求你……如不能跟随他,便丢弃他。”
凤知微这回手真的顿住了,她抓住那杏色上衫,缓缓转过身来。
半晌她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曼春咬着牙,声音低却坚决,钉子似的戳出去,决然无悔,“殿下这几年和往昔不同,我原以为是为朝局烦心,到今日才知,是为你……也只能是为你!”
“哦?”凤知微一笑。
“瞧你这样子。”曼春凄然一笑,“看起来和殿下真像……同一类人……什么心思都藏在最深处,什么想法也别想捞出来,哪怕是世间最令人神魂颠倒的情爱,也动不了你的容,果然是你……他如果不是爱上这样的你,又怎么会憔悴消瘦,在这两年内,旧伤频发?”
凤知微皱眉,重复:“憔悴消瘦,旧伤频发?”
“长熙十三年冬,那年大雪,殿下自南海回京,不知为何回京后没有回府,三日后是宁护卫送回府的,那次……他病得很重,还要挣扎着处理朝务,不能露出一丝疲态,那段时间他瘦得厉害,那么热的天,在单袍里垫了夹棉,为了不让人看出那瘦……”曼春苦苦一笑,“去年到草原对大越作战,殿下当时根本不可能去做监军,辛大人也绝不同意殿下出京,那晚……两人大吵一场,辛大人怒极之下掷杯砸他,殿下没让,杯子砸在胸口当场便喷了一口血,倒吓着了辛大人,当时我在场侍候,辛大人仰天长叹热泪纵横,道‘我看你绝情忍性可堪大业,才一心辅佐于你,然而你终究要负我么?’殿下道,‘已负尽天下,不妨再负先生一个!’辛大人怒道,‘你若负尽天下终不肯负她,终有一日死无葬身之地!’拂袖而去,事后辛大人不惜自请赴禹州大营,好换得殿下能去主营监军,又数日不眠不休安排朝局,府中快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来往传递京中动向,才敢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