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宁弈便负手祠堂之外,闪动的火把光亮里他面无表情,在四面一片凝神屏息的寂静里,听着那一地哀哭,闻着那烟火石粉气息,冷然一笑。
“天?天在我这里!”
他转身决然而去,将一地凄切哀哭的燕家族人抛在身后。
“她若有事,你们还得陪葬!”
强者之怒,毁天灭地,诸般挣扎不过弹指湮灭,等到四面村人三天后从领县赶回,看见的是气派宏伟的燕家祠堂化为废墟,听见的是宁弈命人散布的,关于燕家欺压子嗣压榨百姓倒行逆施以致遭天谴,山崩地裂,祠堂被毁的流言。
怪力乱神之事,百姓总是愿意信的,就算不信的,也无法去找凶手,南海这边常常也闹些大大小小的地裂事故,那是天灾,没有证据冲谁去闹?一些受到牵连房屋也被毁的村民,收到了官府有史以来最为丰厚的补偿,也就悄悄的搬到自己的新屋子,不动声色的去数银子了。
宁弈一出手,便彻底毁掉燕家人心目中的支柱,随即燕怀石强力入主燕家,在三千楚王护军刀出鞘箭上弦的虎视眈眈下,燕家人噤若寒蝉的默认了燕怀石暂代燕家家主,任由燕怀石雷厉风行撤换族堂长老,大肆清洗人员,将各地商铺实权收归自己手中,燕氏祠堂那声毫无预兆的闷响,那在晨曦之中燕家圣殿永远无法挽回的缓缓倾倒,彻底倒掉了燕家族人的全部抵抗心和意志力,就算明知祠堂被毁有猫腻,也已慑于宁弈作风的干净利落雷霆万钧之下。
燕家的退让,同时也让宁弈确定了在燕家,没有常氏和南海官场的人插手,否则必有反复,他初步解决燕家之后,连停息都没有,便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对常家潜伏势力的清洗,一边审问那几个细作一边就暗暗封堵了城门,细作还没审问出来就命人放出已经交代的风声,随即便在各处城门守株待兔,先后捉获了几批改装出城的上官家和黄家中人,随即上官家便被查出最新一批远洋货物中夹带违禁品,黄家的一位直系子弟牵涉进了一起贪贿案,两家陷入风声鹤唳之中。
上官家和黄家自然不甘被困,暗中联络陈家和李家,然而同时宁弈却通过周希中,宣布起建船舶事务司,任命燕怀石为总办司官,陈家家主和李家家主分别为副总办,唰一下便掐灭了上官和黄家想和其他两家合纵连横抵抗官府的苗头。
由上官家和黄家,渐渐又牵连出南海官场中一些不干净的官员,周希中借此机会大刀阔斧开始整顿吏治,将属于常家派系的官员一点点摘出,调的调黜的黜找由头处理的处理,而宁弈的目光又已经飞快转向了常家。
常家自从钦差抵达南海,在丰州的大宅早已没有直系人员居住,只有一些佣人仆妇看着宅子,但是毋庸置疑,常家必然还留下了在丰州的主事人物,从抵达南海的第一天开始,凤知微就命人好好监视着常家大宅的动静,这次抓获几个细作后,宁弈并没有全部审问,而是先用酷厉手段撬开他们的嘴,在审问过程中导致其中几个不堪折磨而死,却又故意在用刑时不动声色分出轻重,又制造时机,让另两个细作拼死逃出,两个伤痕累累死里逃生的细作还以为是自己胆大心细运气好,却早已被宁澄带人远远跟着,挖出了细作的上线,顺藤摸瓜,将常家留在南海的势力又牵出了一大批。
不过短短时日,从世家到官场,从燕家到常家,都经历了一场不动声色而又凶猛异常的扫荡,而百姓犹自懵然不知,无关人等悠游度日,不知瞬间已换了天地,只有漩涡中心的世家和官场,才对着那毫不喘息的一系列动作,暗暗咋舌。
咋舌这位殿下此刻方见真颜色——南海整顿如此之快,可以说是宁弈借势而为抓住了最好的时机,南海官员私下笑说宁弈之忍——南海道钦差重病卧床小命即将不保,这位看起来和魏大人情谊不错的楚王,竟然三天三夜没有进憩园探望!
三天三夜后,将事情基本理顺告一段落的宁弈,才回了憩园。
南海初定,他并无喜色,做这些,是因为这是凤知微打算做的事,现在她倒了,他与其守在病榻旁焦心煎熬,不如将她的事情做完,让她醒来专心养病,而他也可以专心致志,等她醒来。
所有人都在等她醒来。
顾南衣整天睡在那个药香弥漫的屋顶上,轻轻吹树叶笛子,从早到晚,似乎那样的吹着,他所害怕的离开就不会发生,他一次次的出去,回来弄了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给凤知微灌下去,宁弈看着也不阻拦,到了这时候,病急乱投医,什么方法他都愿意试一试。
燕怀石夫妇守在凤知微床前寸步不离,赶也赶不走,青溟书院学生们被宁弈赶出院子外不许进入,整日游魂般的在院子外荡。
赫连铮和姚扬宇赈灾完兴冲冲回来,正准备高高兴兴向凤知微汇报如何打趴了粮库守粮官,骤然被这个消息打傻,要不是学生们拉着,赫连铮就要去燕家杀人了。
无数人殚精竭虑的找法子,无数千金难买的药材砸下去,多少将凤知微的性命拖延住,大夫说这种恶病本身来势极快,少有人活过十二个时辰,但不知道为什么,凤知微体内似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阻止了病势的快速蔓延,只是虽然有所阻止,她却仍旧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所有人都在寻找自己知道的名医,赫连铮都派三隼回草原去找他们王庭的大巫医了,然而路途太远,就连京中太医,一时半刻也到不了,顾南衣每天都会到城门口转几圈,然后回来时谁都躲着他走——担心和他的胡桃一样被捏成齑粉。
虽然是传染的恶病,但是没有人选择隔绝病人,只是所有人都很勤快的洗澡洗手换衣,进出那个院子的时候,都会先在偏房内用药澡净身,宁弈知道,无论如何急切,此时不能有人再病,尤其他自己,一旦他倒下,凤知微便难活,所以他不厌其烦,每日进进出出无数次,便洗无数次澡,洗到手上身上皮肤都已经开始破损。
到了晚间,他不要任何人侍候,自己睡在凤知微房里,睡一个时辰便翻个身,起来看看她的气色,凤知微的状况是如此的令人心惊胆战,一忽儿灼热如火,靠近三尺都觉得热气逼人,一忽儿其冷如冰,房内气温都似跟着下降,他一忽儿给她敷着冰袋,敷了不到一会儿便得很快撤开给她加棉被拢火炉,****不知道折腾多少次。
有一次他倦极,模模糊糊的睡着,恍惚间便觉得凤知微停止了呼吸,砰的一下便从床上跳下来,扑到凤知微床前,他眼睛不便,扑得太快,撞翻了桌上的茶壶,瓷茶壶的碎片割裂了他的手指,他只是浑然不觉的去探她的呼吸,感觉到她鼻间的热气在他流血的手指下氤氲着,他才长长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