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沉闷的地下室中唯有排气扇日以夜继地工作,那个男人来过,放了一瓶水和两个馒头,极度不满地瞪着他很久,却迟迟没有下手。
季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救出去。
没有父母为他担心,学校默认他又逃课,其他人更是不谈。
馒头没放多久就硬了,季晨就着凉水塞嘴里,锤着胸膛咽下去。
他崩溃之后找回些理智,缓慢地消化着现在的事实——逃出去并不可行。
“咔哒。”
季晨猛地趴回地上,抓起枯草盖在脸上,闭上眼装死。
“不该见见你的救命恩人吗?”脚步声停留在耳侧,那人居高临下道,“我可从他手里保下了你的命。”
季晨死死闭着眼,呼气都少了。
那人弯下腰狠厉道:“或者我现在弄死你。”
季晨浑身一抖,默默地睁开眼。
7号踹了他一脚,顺势踩着他脊背,手指探入口袋,察觉到季晨浑身僵硬,笑道:“别紧张,送你一个东西。”
对方双手夹着张雪白的信封递来,季晨后背冷汗直流,颤抖着接过,指腹下触感略硬,似乎不是纸张,在无处可逃的注视下,他拿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哪儿?”7号问。
季晨抿紧唇,硬邦邦道:“我家。”
现在只不过是栋空房子。
7号否认:“不对。”
不对?
季晨凑近左上方狭小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仔细辨别,没看出个鸡毛,他怕得脑内一团浆糊,迟疑道:“那……季鸣的家。”
“不不不。”7号神神道道,“看到那几根香吗?”
左下角确实躺着几根七歪八倒的香。
“那是我对你母亲的尊重。”话已至此,他转身往回走。
季晨脑子卡了卡,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追上他问清楚,却因为体力不支绊了一跤,他喊道:“什么意思?我妈她明明出国了!”
为了离开那个男人甚至抛下了他,走之前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季晨急于要一个结果,谁知对方十分可悲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被全世界欺骗的傻子。
“我猜这个点,你家应该已经被警察封锁了。”他意有所指,“因为一桩凶杀案。”
季晨指甲扣着地板,擦破外皮。
“等等!你别走,回来!回来——”
地下室光线因为来人的离开而被门阻隔在外,季晨匍匐在潮湿的地面,喉间压抑不住痛苦的悲戚,眼角撕裂般布满血丝,长时间遭受□□的压力瞬间吞噬了他。
门外7号驻足许久,直到身后出现沉钝的脚步声。
那个毁坏喉咙般嘶哑的声音说:“你失败了。呵,我告诉过你,周苍衡很难搞,随时都有一群人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九年前我就知道,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7号冷冷看着里间,季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晕了,他的身边充满黑暗,反抗到最后依旧被吞没。
“zeus根本没有催你,你何必这么着急。”
7号转过身,厌恶地在他瘦如柴骨又扭曲的躯体一扫而过,插兜离开:“滚远点。”
男人神色迅速阴郁,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愤恨地冷哼了声,消散着幽暗的地底。
无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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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住院部14楼豪华单人间今天格外热闹,门外堆满了康乃馨和花圈,床位边摆了十几个水果篮子,满屋子鸟语花香,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吴景文难得进医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真实原因早已失传,理由千奇百怪,说他生崽都有人信。
全靠他吴景文平时上多了娱乐头条,可八卦的点忒多,平时见不着一面的人都赶着趟送礼。
这阵势吓得晚上来嘲笑兄弟的鹿蓉大手一挥从公司调来俩保镖堵门口当门神。
“吃药。”
周苍衡一手药一手水,低眉顺眼地看着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人。
“你让我静静,我没脸见人。”吴景文一掀被子,生无可恋,“你知道现在外边在传什么吗?”
周苍衡:“流言蜚语不可信。”
吴景文冷笑:“他们竟然说老子割□□出了事故,老子是会让□□失望的男人吗?他妈的!”
“……”周苍衡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拿起水壶出门,“我去烧水,把药吃了。”
吴景文羞愤地哼哼唧唧。
一打开门,门外互相推搡,试图以武力决定谁今晚当爹的二人瞬间站直了,就差标准地朝周苍衡敬礼。
鹿蓉手背后试图藏东西,打招呼:“巧啊嫂……不是,周老板。”
闻言林简诧异地瞪大眼。
周苍衡沉默片刻,让开条道让他们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什么情况?”
贴在门口听到脚步声远去后,林简问道。
“说来话长。”鹿蓉手肘抵了抵他,“把东西送过去,我们还得回去上班。”
林简死也不干,推了把眼镜腿:“我不去。”
“靠,老白让你来一日游的吗?你不去谁去?”
“你们在干什么?”这声音极近。
二人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吴景文按着肚子,左手提着输液袋,靠着墙壁朝他们做作而邪魅地一笑。
“滚过来!”
二人站在吴景文床脚一边一个。
吴景文对鹿蓉说:“你怎么又来了?”
鹿蓉难以启齿地望天望地。
林简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放在他身前:“你要的资料。”
鹿蓉瞥了眼,屏幕上是个陌生男人,他问:“这谁?”
吴景文打量着照片上的陌生人,露出来的几根手机摩挲着下巴:“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你之前让我装个追踪软件,我研制出来了。”林简拖来个板凳坐下。
闻言吴景文起了兴致,丢给他手机,说:“回头年终奖翻倍。”
鹿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扫了好几眼:“我怎么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男人的资料拉到底就三页,简洁明了没有半条多余,仿佛经过了层层筛选后才被小心翼翼地发出来,这个状态倒是让他想到徐辄那群人。
“赵秦?”鹿蓉把字在嘴里嚼了嚼,纠结地皱起眉,“这名有点耳熟。”
他鹿组长样样精通,经常被推出去“接客”,能被他记住的只有老板中的老板和他看上的好苗子还有不得不多加防备的对手。
赵秦属于哪个?他甚至是个胖子。
“见过?”吴景文问。
林简抬起头注视着他。
两股探究的眼神导致鹿蓉卡壳,他尴尬道:“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病房内陷入沉默,吴景文让他无事跪安。
进度条来到最后,林简将手机递了回去,说:“这玩意能接收的最大范围是五十公里。”
“谢了。”
林简推了推眼镜,问道:“你把追踪器放在谁身上?”
吴景文从裤子中摸出个小芯片,示意道:“最近想养只猫,防患于未然。”
这话说得他们面面相觑,想劝他别把猫养废了又开不了口,毕竟这人大龄单身,万一寂寞成变态就不好了。
一眼望去,满脸心事重重。
“有事说事。”吴景文龇牙咧嘴地把输液袋挂了回去。
二人集体沉默片刻。
林简苦着脸:“我昨晚上通宵搞数据,没来得及吃早饭。”
吴景文迟疑地拿出手机给他发红包:“那我发你十块钱买早饭。”
林简嘴角一抽:“不用。”
吴景文左手拿着手机往右手掌心敲了敲,敏锐道:“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一阵沉默。
鹿蓉难堪道:“给。”
吴景文扭过头,只见他手里拿着个玉瓷器具,一头以圆柱形翘起——是个尿壶。
吴景文眉尖一颤,谦虚:“太贵重了,谢谢您的爱戴,请您他妈的自己回去塞。”
林简摸了摸鼻尖,小声说:“老白出差听说你的事,特地顺丰加快送来的货。”
刚从地底挖出来,就被弄干净打包送来医院。
吴景文:“......”
“一共十八块三,谢谢惠顾。”
周苍衡去楼下转了圈,提上来一袋水果。
回去时那两人跑得没影,只剩下吴景文背对着门坐在床沿,垂着头背影略显萧瑟。
他放在腿边的手背青筋毕露,由于过于用力导致了血液回流。
周苍衡放下塑料袋,探过床按着他的手腕,瞧见了他手中的古董。
他高深莫测地望了眼。
吴景文艰难道:“……不是我的。”
周苍衡把他左手往上一抬,血缓缓倒了回去,说:“能用就好。”
“用不了,太小了。”吴景文老神在在地说,“世人大多浅薄无知,以自身的尺寸评定他人,这瓶口细得我软着都塞不进去。”
跟他相处这几天别的没会,周苍衡学会了自动过滤大部分话。
他按下护士铃。
“好好休息。”
说着就想走人。
吴景文抓住他:“你脖子上的伤好了?”
周苍衡总是穿着高领,勉强露出最上边的白边,他说:“不碍事。”
恰好护士推开门,周苍衡顺势收回手插兜里,冲着她颔首致意后便出了门。
护士撕开酒精棉,说:“该换药了啊,把衣服脱了,裤子也一起脱了。”
吴景文半眯着眼。
身后护士推车的轱辘声逐渐减小,直到站在不断下降的电梯中,周苍衡才泄气般松弛了挺直的脊背,眼前的世界浑浊眩目。
——他的眼镜坏了。
昨天进急救室之后,眼镜一直被他紧握着,浑浑噩噩地度过那段时间,一切结束后那副他用了三年的眼镜毁于一旦,今早上送去楼下店里维修。
这种失神的事情周苍衡从前根本不会发生。
他头疼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