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重重白雾似的水汽,7号站在栏杆上,身后是无依无靠的三楼高度,普通人掉下去腿折一半,他却好像看不见似的稳妥。
他手持着枪指着吴景文的头颅,上下挑了挑。
“别动,我杀人不眨眼。”
伤口上迟来的疼痛一起发作,吴景文咬着牙冷瞪着他。
7号用枪口对准他,跳下栏杆,黑色的军靴踢起一片水花,他翻过台阶踩踏着泥泞中的花,花汁融入泥水沾上他的脚跟。
他拎着地上同伙的衣领,踹开一旁的凶器。
“再见当年风采,周队。”他毫无诚意地鼓掌,磨着牙盯住他,“我还以为你真的变了,导致我差点以为那些事情都是一场梦,谢谢你点醒我。”
周苍衡摘下早已模糊的眼镜,折好镜腿从容地藏进口袋,说:“我一直都没有变过,不要把你们浅薄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7号冷哼了声。
吴景文横跨两步挡在他眼前:“别自来熟。”
7号立马按住扳机:“我让你别动。”
吴景文冷笑:“不听狗吠。”
“你他妈的——”7号阴鸷地抚着腰间刀刃。
“别动。”
对方还没被他气得跳脚,吴景文额头被拍了下,那只手冰凉不太柔软,掌心覆盖着层薄薄的茧。
周苍衡拉着他退朝后,吴景文因为失血的原因嘴唇微微泛着白,腹部几道深刀口皮肉外翻。
对面两个是从生死殊斗中活下来的,尤其是7号,吴景文再怎么皮糙肉厚抗打耐操都没法在浑身掉血的状态下跟他们耗。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7号掀开衣袖看了眼防水手表。
吴景文煞白着脸在风雨中强撑,警惕地注视他手中的枪支。
他双手交叉垂在身前,枪口对着对方的膝盖,说:“我们可以聊聊。”
周苍衡冷淡道:“没什么可聊的,把我上次让你带的话带回去足够了。”
他讽刺地笑道:“你真以为自己还是九年前的身份?这么久了,还是一身清高劲。”
周苍衡缓缓朝左侧移动,不咸不淡:“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倒是你们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只见7号脸色迅速一变,以肉眼可见的阴沉起来,危险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飘出来。
周苍衡继续冷静地戳他痛处:“很可惜,你的生命中只剩下一个代号。”
7号阴沉地咧开嘴,手指在扳机上来回摩挲,笃定道:“既然如此,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猜你身边的吴总应该不知道那些事,比如九年前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周苍衡脚下踩着斩骨刀的刀柄,他定下心,余光瞥了眼左前方,只见吴景文强撑着站立,眼神尚且清明,他低垂眼帘,“你又哪儿来的资格知道。”
这么多年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自从7号有意识起,一路披荆斩棘淌过刀山跨过血海走到今天,没人敢挡他的路,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拨,他难耐地掐着掌心。
杀意蠢蠢欲动。
吴景文迈开脚步遮住他大半个身子,低低的声音响起,没那么狂了,心有余悸地说:“你别刺激他,一对一你打不过他。”
周苍衡往他破破烂烂的腹部扫了眼,外翻的肉都被冲白了,他重新掰回视线,说:“不是还有你吗?”
“那必须的,我拿命救你。”吴景文勾起嘴角。
看完对面胡言乱语,7号心底平静很多,他踩着同伙的脊背,以枪口点着他俩,摇摇头:“那我满足你。”
吴景文神色一紧。
话虽这么说,能活肯定要拼命活。
黑洞似的枪口从他头颅移到腹部,再从腹部移到心脏处,7号嗤笑一声收起枪,捋起袖子赤手空拳朝着他勾勾手指。
“输了把命留下。”
“要是赢了?”
7号耸肩:“你把我小弟打成这样,赢了就当你还他这一次。”
狗东西,吴景文暗骂。
周苍衡与他对视微微颔首,沉默片刻,吴景文咬肌吃紧,眼底却埋藏着笃定,他朝着前方而去,脚步坚定沉稳。
他不屑道:“爸爸答应你的要求。”
二人几乎同时出拳,7号体力充沛技巧比前一个强了不知多少倍,加上吴景文目前纯靠毅力,这一拳几乎把他打得站不稳,单膝跪在地面维持平衡。
趁着二者专注眼下,周苍衡见缝插针蹲下身捡起斩骨刀,不规格的刀柄死死抵住掌心。
几步远处,吴景文站立的地方汇聚着一滩血水,随着水流缓缓稀释。
周苍衡手一转,将刀刃面向自己。
7号眼底划过一丝阴狠,以手为刃劈向他后脑,掌心在空气中划过锋利的半圆。
正在此时吴景文突然出手扣住他腋窝肩头,腰背用力一扭,腿部蹬地,宛如一头猎豹般冲起,死死扣着他,挥舞着拳头正面冲他脸毫不留力地锤了七八下。
“操。”7号咒骂道。
两个人骤然倒地的强大力道只够7号晕几秒,尽管耳边还留有轰鸣声,他便自发性地膝盖上顶,左手挣脱桎梏直取他喉咙。
曾经遇到他这一手的人都成了他手下的亡魂,最多都是被拧断了脖子,颈椎断裂,然后丢进山里喂狼。
“住手!”周苍衡沉声喊道,“如果你敢动手,你再也不可能完成任务。”
两秒内7号准确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吴景文也不是吃素的,一手制止他的半边行动,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死死掐着他的喉咙,将人钉在地面不得动弹。
他们之间电光火石,视线交汇处仿佛有火光在碰撞。
闻言二人均都视线偏转。
7号危险地眯起眼。
吴景文惊得手中力道差点一松。
今天是脖子遭殃日吗?
周苍衡手持着明晃晃的刮骨刀,刀刃正对着自己的脖子,他阴狠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说着刀尖更贴近了些,“如果我死了……”
他点到为止。
7号脸色沉得如天际的乌云。
周苍衡说:“松手。”
二人没一个动的,不仅如此,还各自加强了手上力道,憋得脸涨红。
周苍衡又说:“吴景文,过来。”
周苍衡握紧了拳,并不敢保证吴景文在这种命悬一线的状况下会听他的,会放弃手中唯一能抑制威胁自身生死的优势。
他显然已经打红了眼,暴戾的气息冲出体外与对方抗衡,一时半会理智都跑偏了小半,唯独生存二字牢刻于心。
吴景文从头到脚都被淋湿,额前垂落着湿润的黑发,胸膛深刻地上下起伏。
两分钟后,他松开了手,居高临下:“便宜你了。”
7号也缓缓松了手,手臂大开横在地面,昭示着自己并不会反抗。
他深沉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
吴景文吐出口淤积的血:“你尽管来,爸爸等着你。”
无垠雨仿佛要将今天这场闹剧撕裂抹平,冲刷着每一寸土地,楼底微微突起的土包也被冲掉不少,露出下方埋藏的东西。
不远处,趴在地面的人影手指抽搐两下,缓缓睁开眼,注意到此处场面,瞳孔不得不一缩,后脑随即而来的胀痛沿着神经传递至大脑。
“7……咳……”他嘶哑地张口,吸入呼吸道的水汽使他无法言语,却想起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的原因。
他盯住远处侧对着自己的周苍衡。
7号咬牙切齿,控制着企图拧断他脖子的手,低咒道:“滚。”
吴景文撑着地面正想翻身离开,耳尖地听到旁侧呼啸而来的风声,携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意,他就地滚了圈远离,隔出几米区域。
周苍衡上前扶起他,随后注意到一旁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温热新鲜的血液沿着额角往下流。
“周苍衡!”他喉间压出三个字。
眼见他神色一凛,不要命似的冲过来,上半身贴着地面快如闪电,血珠随着雨水飞溅。
“回来。”7号低喝。
“……”
急刹车让男人重心不稳就地摔了一跤,没怎么清醒的大脑又撞昏了,脸朝下趴在地面不动了。
“没用的东西。”
7号站起身拍去身上多余脏污,单手抹去嘴角血迹,眼底饶有兴致,毫不留情地踹了地面男人一脚,接着将人轻松地扛起来。
“下次再见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他顿了顿,似乎起了兴致般挑着眉看向对面:“我一直想问吴先生一个问题。”
吴景文努力地保持清醒:“采访我很贵,还有请向秘书处预约,一个月后才轮到你。”
7号朝着周苍衡扬扬下巴,自顾自说道:“你想保护他。”
吴景文猜他是瞎了才会问这种问题,于是选择闭嘴节省体力。
反观周苍衡扶着吴景文的手却僵硬起来。
7号眯起眼,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打量,说:“希望你不会失望。”
他倒退着扛着地上同伙,踩着栏杆一跃而下,在二楼天窗处落脚缓解紧接着轻松下了一楼。
直到人消失在小道尽头,吴景文才松弛了紧绷的神经,浑身上下所有伤口齐齐宣泄着疼痛,他感受不到腹部的存在,脚步虚浮快要与几双鞋踩过的水潭来个亲密接触。
突然有人抬起他的胳膊将他架了起来。
周苍衡扶着他下了楼,拿走他挂在扶手上的外套,将人安置在楼下,翻箱倒柜找出酒精和纱布,掀开他破破烂烂的上衣布料。
吴景文一阵哀嚎:“他家东西过没过期?这味怎么这么奇怪?”
周苍衡木着脸给他上药:“不知道。”
察觉到他情绪明显的不稳定,吴景文乖乖伸出手让他擦。周苍衡蹲在他跟前低垂着头,露出平时被包裹得严实的后颈,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比其他地方都白。
现在一片白皙间多了一道血痕。
“去医院。”吴景文拿着消毒棉往他脖子上擦,周苍衡生理性一缩,一片火辣辣,他说,“打破伤风针。”
“你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周苍衡手下的体温比以往低,等到潦草止了血,他手指探入吴景文裤子口袋中勾出车钥匙,“我去开车,你报警。”
大腿内侧被一撩而过,吴景文默默点头,手指勾向身边的手机。
周苍衡打开大门,堵在门外的潮湿蜂拥而入。季家大多都是杂乱无章荒芜的土地,覆盖上一切谎言与不甘,融入世俗的皮囊,他们永远不同。
后院杂草坍塌,埋藏在土层之下的怨魂终于露出了悲怨的挣扎。
周苍衡拢紧衣袖,回过身:“告诉他们,季家发生了一件凶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