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文见他又要玩冷暴力那套,牙根隐隐泛酸,往他那边挪了两步。谁知他动一步,周苍衡退一步,眼睛里浮现着比以往更严重的警惕。
“你躲什么?”
吴景文一勾他的腰把人往自己这拉,周苍衡下意识抬手阻扰,吴景文脚下一转,轻而易举地将人困在栏杆与双臂之间。
周苍衡足尖朝后半步便到了底,他只好微微挺着胸,与对方的鼻尖错开。
几个并不美好的画面涌上心头,周苍衡抿了抿唇:“你离我远点。”
这种以他为主的姿态吴景文很满意,说:“抱一下嘛,警察要为人民服务,人民也会回馈给你,大冬天的,互相取个暖怎么了。”
吴景文手臂环在他腰上无意识紧了紧,凑近了些:“你身上有点香。”
周苍衡神色复杂。
“季晨的事刚才还没说完。”周苍衡默默抬起手横在他胸膛前,“他怎么了。”
吴景文一字一顿道:“他失踪了。”
周苍衡:“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大约时间在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学校保安亲眼看到他放学出校门登上了公交车,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吴景文安静小会后诱导般问,“你有什么想法。”
周苍衡咬紧牙根:“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季鸣,可他死了。”吴景文说,“他大半夜把自己吊死在距离这里五公里远的教堂外,尸体迎着风飘了一晚上直到凌晨被环卫工人发现。”
周苍衡点头,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架:“只是不知道他留下来的东西还剩下多少价值。”
闻言吴景文想明白了,等电梯门开,他拖着行李箱快递盒往家门口一扔,“砰”反手关上门,扭头又下了楼,直奔停车场。
他没注意到周苍衡似乎想要阻止他,却没跟上他的速度。
周苍衡被按在副驾驶的时候毫不反抗,只是在思虑之后提醒他:“你可以报警。”他顿了顿,“你一向不愿参与这些事,如果这次搅和进来,从前几年的太平日子可能会功亏一篑。”
吴景文撑在他脸颊旁,伏低了身子:“照你这么说,这件事一定不是我们普通民众可以解决的。”
周苍衡没说话。
“可我卷进来了,从我想法设法把你留下来开始,我就抽不出身了。”吴景文见他一脸漠然,突然醒悟,勾起一个笑,“周苍衡,你竟然想着事后把我摘出去?”
周苍衡:“让你置身事外不好吗?”
其实吴景文心情相当复杂,他对这事大约有个初步了解,因为种种原因头脑一热跟着入局,准备好了如履薄冰过段猪狗不如的日子,万万没想到这位算他入局的人竟然想保他。
还想让他干干净净。
这算什么?蓝色生死恋?
吴景文不耐烦地扣着手下的皮革,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心尖爬上点矛盾和激动。
他张了张嘴,在对方的注视下略羞涩地问了句:“周苍衡你是不是……”
周苍衡察觉到肩头的力道增大,诧异地看着他,这一眼在吴景文眼里瞬间风情万种含羞带怯。
周苍衡:“……?”
吴景文壮士断腕般肃穆:“你是不是很早就看上我了?”
比如四年前。
周苍衡:“…......?”
周苍衡推开他,狠狠地拍上车门,一腔悲哀一扫而尽,实在忍耐不住地暗地骂了句:“滚。”
吴景文隔着扇门站了会,看不清车里的画面,胸口那一巴掌不痛不痒,比当年军训揍他的那几手轻多了。
这算什么?害羞?
脑内一团乱麻没理顺,车窗又降了下来,周苍衡侧着脸不看他:“上车。”
.
季家位于网吧南边,吴景文油门踩到底花了半小时才到,铺好的柏油路连接乡村小道,车开不进去,他们只好徒步走。
泥土道路因为雨水的原因变得松软塌陷,并不好走,越靠近里端,腐朽酸涩的味越浓,这里似乎被遗弃了。
和上次来的时候相同,季家永远都是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紧闭的门窗和摆设用的栅栏,看起来季晨没有回过家。
“哐。”前院地面躺了几百只矿泉水瓶。
车内只有一把伞,他俩勉强挤一挤,吴景文湿了半边衣服。
“卧室在哪儿。”周苍衡推了把门,锁着推不倒。
吴景文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根铁丝,说:“二楼卧室洗手间。”
趁着他捣鼓门锁,周苍衡绕去后院了一趟。中间隔着破铁门,其声音刺耳痛苦,推到一半因铁锈而停滞不前,带起一片尘灰。
待灰尘散开,周苍衡单手捂着口鼻走上前,后院摆放着杂具和破铜烂铁,地面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有经过打理,这几天的暴雨压倒大片灌木。
随即他注意到西面地上散落着某些东西,他擦去镜片上的雨水,徒手拿起那玩意,可惜被水泡得软绵绵,留在手里的只有指腹间一点。
算算时间应该不久,不然早该被冲没了。
谁会在这上香?
周苍衡心跳落了一拍,不对劲的苗头沿着脊椎往上爬。
他跑回前院:“吴景文?”
大门敞开着冷风吹,门前撬锁的人已经不在,锁孔里的铁丝往外横着。几十米外眼熟的跑车沉默等待,周苍衡没在一楼看到他,就去楼上找他汇合。
“吴景文!”
“这儿这儿。”吴景文从楼顶钻下来冲他挥挥手。
周苍衡下意识眯着眼朝声源望去,只见吴景文搭着栏杆,一边挂着他的外套。
“什么事?”
周苍衡心下一松,他没察觉到后背丝丝的冷汗几乎将他吞没。
“没事。”
吴景文舔了舔嘴角,没多言语,眉一挑重新钻回楼顶。
季家显然无人踏足,穷得小偷三过门而不入,这几天打雷刮风,连电灯泡都炸坏一半。
周苍衡路过大开的卧室门口脚步一顿,思考片刻后走了进去。
洗手间空间狭窄,放了佛像后更显得紧凑,压抑感从头顶压下。凹陷的腹部,微鼓的眼珠直视前方,一脸的没安好心,吴景文给他定的价格不错。
周苍衡一撩衣摆蹲下,戴上手套一寸寸地抚摸着,从圆润的头颅到交缠的双脚,再到底部不伦不类的莲花宝座。
“咔哒。”
不知按在哪儿,左眼眼珠瞬间脱落,跌在弧度朝里的肚皮上,黑洞似的眼眶森然地与他相对,好像里面藏着深渊等待将他吞噬。
周苍衡掌心托着眼珠,背面有着剐蹭般的刀痕,显然是被刮花了。
刀痕也很新。
周苍衡猛地收紧手,喊道:“吴景文!”
窗外划过一道凄厉的闪电,室内霎时明亮,轰鸣声后万籁俱寂。
无人回答。
楼顶,大雨瓢泼,雨声震得耳边听不清远方的声响。
吴景文头顶着从季家沙发随手拿的衣服,耳边又听到下面若有似无的喊声,正想回答,眼尖地瞥见角落倒下的破烂花架,下面压着一银色的物体。
那是一把斩骨刀,刀柄已生锈,刀刃有坑洼的缺口。
墙边的花盆倾倒,花枝叶片脆弱的落下,泥土铺满一地,吴景文摸了把脸上雨水,挨了过去。
“……什么东西?”
台阶边缘印着个半圆,覆盖着土褐色的花纹,大小与他掌心相差不多,轮廓因为暴雨冲刷而消散不少,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这是鞋印!吴景文爆发出强烈的念头。
有人来过!
“周——唔!”
一拳划过雨幕席卷而来,吴景文猛然朝后仰,脊背砸上青石板台阶,疼得他一记闷哼,他死死握着斩骨刀。尚未回过神,对方又是一击,吴景文只好转身避开袭击。
来回之间,他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身上带着非法武器,眼神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仿佛杀人对他而言只是随性而为。
他将吴景文排出了自己的世界当做异类,因此杀得如此随手。
“就是你?”吴景文撑起身,掀起头上多余的衣服,松弛着过于紧绷的肌肉。
对方不说话,从腰间卸下一把匕首。
“以为我没有?”吴景文捏紧了斩骨刀。
对方的速度很快,一招一式经过严苛训练,以肌肉记忆记住每一个杀招,角度刁钻得令人生畏。
“哐!”斩骨刀被击飞,撞在地面不知何处,只剩下刺耳的剐蹭声。
不过几招吴景文腹部多了几道血口子,对方状况也不好,下巴骨被自上而下的一记飞踹踢得差点脱臼,舌头被迫咬出血,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阴恻恻地瞪着吴景文。
“看什么?你以为反派必胜吗?你都没有五险一金哪儿来的底气。”吴景文甩开手背血珠。
“铛——”
吴景文卡着他的手臂,锋利刀尖距离他眼珠只剩下几厘米,对方嘴角干涸的血迹在此时无比清晰。
刀尖俞往俞下,男人虎口用力至泛白,
“……唔!”男人突然浑身一抖,上身脱力朝旁偏移,实战经验使他瞬间稳定重心,倒退至十米远处。
他右手按上后脑勺,并没有出血,但是钝刀刮过般的疼痛席卷着大脑,导致他视线浑浊不堪出现重影。
“吴景文。”周苍衡注意到他手上还未丢弃的匕首,血液沿着掌心向下汇入水流,“你受伤了。”
吴景文渐渐松开手掌,伤口沾上雨水,他咬牙:“没事。等等,你去干什么?”
“咚!”
男人身体一僵倒在水泊中,高大的身躯溅起大面积水花。周苍衡扔了手中铁棍,甩了甩过度用力的小臂,就地取材取来废弃电线把他从头到脚捆了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倒。
吴景文看他转身走了回来,把话吞进肚子里默默闭上嘴。
“手机。”周苍衡伸出手。
吴景文:“周队?”
“报警,我的手机在车里。”
“哦哦。”吴景文回过神,翘着手指朝外,“在外套里,我去拿。”
“等等。”突如其来插入一道声音,那人轻笑一声,声音自上而下,“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周苍衡一僵,眼底蒙上层灰雾,他抬起头,墙角最高处蹲着一个男人。
含着笑,像条毒蛇死死盯着他。
“又见面了,周苍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