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命

作者:止醉

沾染着旁人气息的地方周苍衡一向待不惯,警惕心让他每秒都提着心、绷紧神经,在未知中步履艰难地存活,但是这么多天下来硬生生给掰回来了。

前些天的事情密密麻麻地压在他背上,今天爆发似的往他神经上打锤,白天掂量完那头的事,被角一裹真真切切地睡着了。

醒来晚上十点多。

天昏地暗四周无光线,周苍衡刹那以为自己又瞎了,准备经验丰富且冷静地喊120,直到看见房门下漫进来暖暗的橘黄色灯光——吴景文家里墙壁上似乎装了一排这颜色的小灯泡。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自从周苍衡占了这间房,阳光再也没法照满黑暗。

隔着紧闭的窗户,外面好像在下雨。

“……咳……”

周苍衡按着喉咙,从柔软的棉被中挣扎着起身,他连衣服都没脱,刚出被窝那瞬间竟然被冷得一哆嗦。

“——哗。”

他拨开窗帘,雨声更加清晰了,楼底树枝不堪重负地低了头。

周苍衡混沌的思绪渐渐回笼,他眯着眼在黑暗中靠着边缘白光摸到了手机,坐在地毯上神色肃穆地看起了天气预报。

“连续半个月降雨,请注意出行安全,注意添衣御寒。”

屏幕掩面盖在地上,边缘光线五秒后自动熄灭,灰黑的窗外彻底将室内侵蚀,连同周苍衡眼底无人能懂的暗流,几分钟后他搓了搓胳膊,揉着喉咙缓缓撑起身。

客厅只有半面墙壁亮着几颗小灯泡,书房门开了半边。周苍衡端着水杯准备回房,下意识朝门口望了望,视线落在角落长沙发上。

吴景文平躺着,胸膛平稳起伏,长腿可怜巴巴地曲着,一只手自然下垂几乎碰到地面,肚皮上只盖了件外套。

其作死程度一眼明了。

但地暖没坏,应该没多大事。周苍衡手按在门把手上预备关门,看他这幅落难样犹豫了会。

吴景文缩了缩脖子,脸往靠枕深处埋了埋,背对着门口的背肌漂亮又清晰。

周苍衡无声地叹息,凭着记忆在衣柜里扒拉了床被子出来。

幸亏沙发影响吴景文的发挥,自始至终都是一长条扭来扭去,刚扭完就被从头到脚裹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男人?周苍衡歪头冷着脸看沙发上难受得弓起的男人,等他不再折腾了,才松垮了肩背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手腕一紧,一股强硬的力道从下而上,偏移了他的重心。视线天旋地转,还没焐热的被子落在地面,长时间露在空气中的躯体没有往常那么暖。

“吴景文,是我!”周苍衡被迫趴在沙发上,双手被牵制无法动弹。

“嗯?”

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吴景文清醒了些,一睁眼一片漆黑,手掌下意识扒拉两下,掌下温度正好,触感也好,还没等着摸够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去床上睡。”周苍衡被挤得面朝里,鼻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沙发,隐约能触及到皮质面料上呼出的水汽。

“……周苍衡?”吴景文沙哑着嗓子迷糊地喊了句,清醒过来意识到怀里的人是谁,手不知往哪儿放,没头没脑地吐出来句,“你还挺暖和的……嗯。”

男人穿着他的睡衣,侧躺的姿势显得他腰线漂亮利索,凹陷的弧度恰好给予他手臂安置的地方,吴景文有点不想挪开,觉得这么睡一晚上挺好。

可有人不这么想。

周苍衡拉开他的胳膊,就着狭小的空地撑起来,隔着无边黑暗伸着手谨慎地摸索着路,好几回摸到自己身上来。

以往他装得若无其事还不觉得,吴景文看着他不知看哪儿的空洞眼神,才想起他年久的视力问题。

头一回见他略微茫然的神色。

“别摸了,先让我起来。”吴景文抓住他的手,腰侧用力直起身,抓了抓凌乱的后脑勺,见他安静盘坐在一边,拉住他说,“跟我走。”

脚下踢到落在沙发边上的床羽绒被,吴景文单手随意团了团扛肩上带回卧室。

熟门熟路地走回卧室,吴景文大摇大摆地往床上一躺,往左边挪了挪腾出个位置,见人久久不来,长叹一声眯着眼拍了拍旁边,晕晕乎乎地说:“……我睡觉不踢人……”

也不知道门口的人听到没有。

屋外雨声不知不觉地增大,刮在玻璃窗上拥有沉闷的钝响。

几分钟后,传来了锁门声。

.

闹铃来得气势汹汹,被灭得干脆决绝。吴景文往被窝里埋了埋,深深地吸了口气,是他熟悉了二十几年的味,还有另一种浅淡的似乎即将消失的冷香。

吴景文手朝背后摸了摸,冰冰凉空荡荡。

——没人!

他猛地起身,旁边整整齐齐叠着被子,好像一晚上都没人动过。

昨晚上他不是把人从书房拉过来了吗!跑哪儿去了?

吴景文掀开被子赤着脚朝外走:“周苍衡!”

“嗯?”

圆桌上放着的黄色小锅咕噜噜起着泡,奶白色的粥随着气泡翻滚,周苍衡卷着袖子手持木勺顺时针搅和两圈,见他不出声,抬眼瞥了眼。

吴景文回神在他身上透析似的扫一遍,灰裤子白毛衣,浑身上下从内裤到外套都是他的,脚上同款棉拖,是那个昨晚上爬他沙发的人没错。

后脑头发软绵绵地翘了两簇,看起来也刚起床不多久。

他支吾道:“哪儿来的锅?”

周苍衡说:“厨房找的。”

吴景文回答:“哦,我不进厨房。”

话音一落不等回复,吴景文径直回房里转了圈,从柜子底下翻出拖鞋穿了再出来,周苍衡盖上锅盖,只听他语出惊人:“我一会要出去。”

环球中心外堵成一条龙的车队中周苍衡出现在车外的场景瞬间蹦出来,吴景文开始思考“连续旷工”要如何巧妙地改写成“连续外勤”,并且在下个月成功让工资条多加两个零。

“去哪儿?”

周苍衡:“回家收拾东西,我总不能一直穿你的衣服。”

吴景文瞅他两眼:“也不是不行。”

周苍衡无所事事正在往碗里挖白砂糖,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阳台衣架被风吹落,松动的木架摔倒在地,一扇门隔绝外界浓郁的水汽徒留室内小暖炉,书房半掩的木门背后是凌乱的沙发和眼熟的羊绒毯。

吴景文接过他递来的粥尝了口,蓦地沉默了会,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说:“我送你。”

伴随着狂风暴雨,迈着四十码的速度,吴景文挤出车流把人送了回去,准备下班再来接他回去接受“安保”。

人走进后门消失看不见后,吴景文笑意迅速收敛,解开安全带在后座翻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才勉强消散嘴里的苦味。

他一手接通来电:“咳,喂?”

听到古怪的水渍声,那头沉默了会,问道:“老大你在接吻吗?这么大早上。”

吴景文扔了矿泉水瓶:“有屁快放。”

“你让我盯着的人丢了。”他小心翼翼地说,“从昨晚上到今天都没有出现。”

“季晨?”

“对对就是他,他家里学校以及平时常去的地方我都蹲了,没看见人,我正在网吧这。”

季晨失踪了?昨天还去了趟警局,今天怎么就失踪了?

那头突然说:“他们老板刚回来,哇靠一身名牌,起码大十万,开网吧能挣这么多?”

吴景文心说都是哥的衣服能不贵吗?

“联系林简,交给他查,如果有必要,让他报警。”

雨刷来回摆动,四周又剩下吴景文一人,他松弛了脊背靠着椅背,微微垂着脑袋,眼底略显茫然。季鸣的资料他几乎能背出来,只是藏在背后的线索藏在千丝万缕之后。

这人干过厨师、司机,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经历一次创业失败,最终当了八年快递员。

快递员。

精神病。

被盗取又被送回来的资料。

吴景文瞳孔紧缩,忽然找出联系人。

面对着茫茫数据正头疼的林简手边一震,来电人姓名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什么事?”

“季鸣负责区域内,这些年是不是出现很多精神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