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命

作者:止醉

H省南境市上江区。

晚上八点,这片不堪的地方沿街挂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糜烂重复的夜生活掩盖在一扇扇斑驳的门后,几丝纵情声色从门缝里偷溜出来。

啤酒瓶横七竖八的倒地,弥漫着刺鼻的污浊味,街边醉汉眼神贪婪而迷离。

“输了输了,喝喝——”

“干!”

“拿钱!”

周苍衡披着大衣,身形单薄,只露出一双稍显冷淡的双眼。刚下过雨,地面上污秽的泥水沾染在足尖,熙熙攘攘的前方因他的到来而陷入宁静。

他顶着一众诡异的目光沿路行走,手插在身侧口袋,浑身冷若冰霜,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从他脚踝打量到脖间。

“哎你,借点钱?”

“操,不回话?信不信哥一根手指头弄死你!”

背后混乱地笑成一片,脚步声由远及近,黄毛混混赶上来挡在他身前,不知轻重地推了把他。

“滚。”

周苍衡冷冷地扫他一眼,锋利如刀刃般的视线使他愣在原地,心底涌上毫无理由的迟疑。

周苍衡调整口罩,仿佛置身事外般半垂着头走远,眼底是漠不关心的荒芜。

“操,什么人?”男人骂了句。

“以前没见过他,不过哥们劝你别动坏心眼,我看他往网吧去了,里边那娘们多难弄你知道。”

“呸,老子就不信堵不到他!”

店里24小时不关门,赵一收拾着前台收银条,在账本上对账,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百忙之中抽空抬眼,惊讶道:“老板!你回来了。”

周苍衡从电脑桌后摸出一把钥匙,慢悠悠朝内望一眼,赵一敏锐地回答:“贵姐一会来接班,我让她去找你?”

“让她把广告牌亮着,不用来找我,有事明天说。”

“好的好的。”

周苍衡踏上楼梯,逐渐远离的脚步声让赵一松了口气。

午夜十二点最后一班车停止运行,吴沉幸运地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不适地压下鸭舌帽,慢吞吞地走在路边,脚尖时不时踢到倾倒的啤酒瓶,液体流满一地散发污浊的气息,心里是身在异处信息不对等的烦躁。

“小帅哥,一个人?”

几块破布遮着身的女人性感无比,指甲尖端染着金色,下一秒就出现在他身侧,十六年来,他头一回被这么泼辣直接地摸了把青涩的背脊,当即鸡皮疙瘩从脚底板直窜脑门。

吴沉手忙脚乱地往旁边退。

“别啊,小帅哥没地方住吧?姐多少年没看过你这么好看的小男生了,玩双飞不加钱哦亲。”

“不不,我有地方去。”吴沉病急乱投医,绝佳的视力遥遥地捕捉到一块光彩逼人的广告牌,拯救他隐隐要失去的贞操,“我要去网吧包夜!”

他推开人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飞快朝着前方跑去,仓皇地像一只瘦弱的老鼠,直直冲进网吧的大门,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精神不少。

网吧前台坐着一个女人,撑着脸双眼微阖,面前的屏幕上正无声地放着粗制滥造的影片。

女人长得挺漂亮,长得跟个封面女郎似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多岁。

就是太瘦了,看着没什么活人气。

他眼皮一跳。

“包夜20,当场付当场开,赊账记身份证。”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下一圈黑眼圈,直愣愣瞪着他。

“赊、赊账。”吴沉面色微红,递过去身份证。

她手脚麻利地记下信息,甩了张卡过去,上下打量他,含着几分说不明的复杂警惕:“白开水畅饮,其他要钱。”

三楼,二十座。

这家网吧的规格跟这破地方不太符合,空气清洁器全功率运转着。二楼三楼都是来包夜的人,戴着耳机翘着腿看电影有,把耳机当耳塞埋头睡觉的也有。

吴沉的位置正好靠墙,对面身边都没人,遥遥几个屏幕亮着,键盘声层次不齐。

发了会呆,他缓缓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一行字,看了几眼,惆怅地叹气,默默地关机,将椅子朝后调,面朝墙壁缩成一团。

.

南境市中心,‘啥都干’公司宿舍3楼。

落地的遮光窗帘被拉的严实,月色透过交错的树叶斑驳地落在阳台,埋没在羊绒地毯之下,分毫没有吵醒床上男人的机会。

男人趴在双人床,占据着大半个床位。被角盖在他强劲的腰背上,裸露的腰间可以看到几道深刻的疤痕。黑色的短发不羁的支愣着,因为不安分的睡姿而颇显张扬。

“嗡——”

床头的手机原地颤抖,屏幕上有三十几通未接来电,每隔一分钟打一次,此时来电人孜孜不倦地开始第三十一次通话,势必要把他弄醒。

男人皱起眉,翻过身吐出一口气,满脸写着想把那头人丢进海里喂鱼,半分钟后妥协,曲起腿抬手摸手机。

“老子连续五天没睡,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一。说清楚,不然明天把你封进水泥柱里送给隔壁岛国黑帮填海。”长期缺觉的缘故让他嗓音略哑,搭配上这一通话,午夜凶铃真实版跃然而上。

窗外配合似的呼啸过一阵风,树叶森森飘拂,尖锐似魔鬼的刀刃。

那边沉默了两秒,紧接着对方吞了吞口水,试探道:“老大,伟大的吴老板,你弟弟找着了。”

吴景文按下免提,将声音调到最小,反手一扔丢在一边,背过身将头一埋:“在哪儿?”

“上江区,在网吧包夜,网吧名怪好听,叫什么‘阿丽芭芭’,好像很有钱。”鹿蓉忧愁道,“还有咱们公司好歹是个国企,前身可是直属那啥啥牛逼大发了,现在虽然不牛逼了,但刚成立那几年也是苗根正红,到你这天天上娱乐八卦版面就算了,你弟弟这根独苗就别养歪了。”

吴景文手掌罩住脸,长时间透支体力使他无法提起原本强悍的精力,他骂了句:“狗屁国企,破公司。”

鹿蓉立马蔫了,特意清了嗓子说:“你干脆在家给他装一台电脑,省的他路途遥远跑去那种乱地方,万一碰到女流氓怎么办啊?吴部长不得伤心死!”

吴景文压着睡眠不足的火:“我像不给他拉网线的人?滚,明天把人捉回来。捉不回来,洗干净脖子等着。”

在被警局借去连续奋战几十个小时后趴下不到两个小时的吴老板尽管差点嗝屁依旧气势唬人。

惨遭“压迫”多年的鹿蓉磨牙:“骚瑞啊,老子不想gay你。是男人就要找个软糯可欺的对象,姓吴的,你是个男人就把你的对象找回来!”

吴景文一晒:“我知道,明天我就拿着刀卸了你脖子做成绝味鸭脖放冰箱,未来上供给我的对象。”

鹿蓉花容失色直接扔了手机。

“说得容易。”

手机被毫不犹豫的抛弃,正面盖在地毯,四周隐隐露出一圈光线,吴景文眼前重新陷入黑暗,对于鹿蓉一番屁话他很是不屑。

找个软糯可欺的对象?这比从天上摘颗星还难。

本该藏匿在长远记忆中几个残缺却深刻的片段自脑海一闪而过。

吴景文舌尖抵住上颚,压抑已久的火吹又生,酝酿已久的睡意消失的干干净净。

找什么对象?

打光棍才是人间真理,他就算当和尚都是秃驴中最靓的仔。

正准备拉着被角补觉,伸长的手指触及到床头一处冰冷的地方,吴景文一愣。

那是一只比巴掌还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个毫无用处的玩意。

他时常觉得自己是脑子不清楚才把它留下来。

上午九点。

吴景文面朝镜子刷牙,按下一侧通讯键,几声响后,鹿蓉三魂丢了俩的不大清晰的声响起。

“干什么……”鹿蓉神志不清地念叨了会,脖子一凉突然惊醒,低骂一句,“我现在去找人!”

“二十分钟,下楼等着。”吴景文按着发胶瓶往头发上倒,捣鼓着发型。

那边窸窣的声音断断续续,鹿蓉脖子转过30度看墙上钟表,哆嗦着手指,带着对他当场猝死的担忧:“吴景文你是怪物吗?三天不睡,睡六个小时就够了?”

“哥一向身强体壮。需要发你补肾良品的网购链接吗亲?”

吴景文从桌上挑了个车钥匙,电梯刚到底楼,他余光瞥一眼便转身走进安全通道沿着楼梯迅速下楼。

“老子肾老牛逼了!”鹿副队的咆哮声在转角的楼梯间形成惨绝人寰的回声,紧接着他不怀好意,有种明明死到临头偏要摸老虎毛的自虐感,“有这链接,看来你平时用的不少。少撸,记得少壮不克制,老大徒伤悲。”

“送给长辈的礼物,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鹿蓉一噎:“你舅舅没把你弄死真算个英雄……”

吴景文只收藏了一个网购地址,但凡过节,提前三天下单一份补肾良品送到部长院给他舅舅——当尽孝。

反正一年到底见不着一次。

二十分钟后吴景文准时到达鹿蓉家楼下,由于刚完成一件大买卖,公司全体人员放三天假,鹿蓉收拾自己一个月没洗的袜子暗搓搓的回了家。

鹿蓉平时下手没个轻重,偏偏长得一张清秀脸。今天穿了身休闲服,斯斯文文人模狗样,此时正愁容满面惨白着脸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禽兽样更胜一筹。

看到吴景文高调奢华无内涵的黑色跑车,鹿蓉牙疼地拎起大红塑料袋跑来。

“我妈做的肉包子。”鹿蓉爬上副驾驶,敏捷地一拍隔壁伸来的手,护崽似的抱着塑料袋,“母亲的爱怎么能给你?”

“蓉妹,你不是梦想结婚吗?要贤良淑德才能承受得起来自结婚坟墓的虐待,比如你该把胡子刮了。”

“你要不放我回家刮胡子?”鹿蓉搓搓手打商量。

吴景文身体力行做出回答,一踩油门直奔上江。

两侧景色每隔段时间变化,逐渐从现代科技和谐文明社会转变为“原生态黑帮”火拼残留遗址,驶过一片一米多高的灌木,才显出稀疏的楼房。

楼边可歌可泣地横着一条横幅,“创和谐社会”几个端正的大字被苍青的爬山虎一刀两断,另一端随风飘,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去远航了。

恐怕是上边临检的时候,上江那群烂仔为渡劫去批发市场搞出来的玩意。

“三人同行,一人免单。”

妖艳的ktv夜总会灯牌鹤立鸡群。

他们干这一行,为了任务曾经满世界到处跑,不是没来过上江,同是南境市地盘,开车不看限速飚过来也就半个小时。

只是隔段时间不来发现这破地方扯淡程度更上一层楼,也忍不住骂一句。

吴景文降下车窗,驶过市中心往外围而去,路旁视线戒备而阴冷,本地人面孔尽是暴戾与冷漠,南境市民总是这幅生人勿进的模样。

鹿蓉唏嘘:“明明南境市还是很安全的,都离那件事过去多少年了。”

吴景文停在人行横道路口,红灯倒计时还有一分钟,他点燃一支烟,望着外侧来往车辆。

“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