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如很久沒和人动过手了,上一次动拳脚还是在二十年代的精武会里,他是练过迷踪拳的,但只学了一些皮毛而已,根本打不过陈子锟,而且他也沒打算反抗,硬是站在原地挨了四记大耳光。
陈子锟喝道:“你怎么不还手。”
郑泽如擦擦嘴角的血迹道:“等你打完了再听我解释。”
陈子锟又是一记重拳掏在郑泽如腹部,疼的他整个身子佝偻起來像个大虾,中午吃的饭都吐了出來,人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直喘粗气。
“起來,别装死。”陈子锟冷冷道。
忽然屋门被撞开,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卫冲了进來,黑洞洞的枪口瞄准陈子锟,年轻的战士们精神高度紧张,手指搭在扳机上一触即发。
后面是一群匆匆而來的高级干部,包括警卫局值班干部,办公厅主任,省委秘书长,还有來省委开会的公安厅副厅长徐庭戈。
“老徐,带他们出去,沒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郑泽如忽然站了起來,声嘶力竭的喊道,嘴角挂着血丝,眼睛通红。
“首长。”警卫排长愤懑的大喊一声,枪柄都快捏碎了。
徐庭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为公安厅副厅长,他掌握的秘密可不少,他沉声下令:“听我口令,向后转,齐步走。”
警卫战士们还是坚决服从了命令,恨恨收起了枪,出去了。
徐庭戈道:“郑书记,我就在门外,有事招呼一声。”然后略带警示意味的看了陈子锟一眼,带上了门。
警卫战士们群情激奋,纷纷请战。
徐庭戈道:“都闭嘴,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半个字,这是高度政治机密,都听清楚沒有。”
“是。”战士们虽然不理解,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第一书记被殴打的事情他们只会烂在心里,绝不会在外面乱嚼舌头。
陈子锟在沙发上坐下,点了支烟猛抽起來,到底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这些年疏于锻炼体质下降,再加上心情郁闷悲伤,揍了郑泽如一顿,体力就有些不支了。
郑泽如道:“你打够了么,要是不够歇歇再打,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会有怨言。”
陈子锟道:“如果打死你能换來陈南的生命,我一进门就会开枪。”
郑泽如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刘婷,更对不起孩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确实沒想把他逼死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党的高级干部,郑泽如哭了,哭的很伤心,哭的毫无掩饰,他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喜怒不形于色,见惯了生离死别,肝脑涂地,早已心硬如铁,解放后担任高级领导,在群众面前高大伟岸,在妻儿亲属面前公正无私,在下属面前大义凛然,在更高级的官员面前谨小慎微,从不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唯有这个时候,在多年老友陈子锟面前,他真正敞开心扉,将几十年压抑在心底的重重痛苦全都释放出來。
看到郑泽如哭的鼻涕眼泪横流,陈子锟一点也不同情,他知道对方只是借机宣泄情绪而已,别说是死了一个早年丢弃的儿子,就是他现在的妻儿横死,恐怕这种人都不会落泪的。
哭了一会儿,郑泽如的情绪终于稳定下來,他说:“我是想保护这孩子,却沒考虑到他的感受和承受能力,弄巧成拙反成千古遗恨,人死不能复生,我说什么也沒有用了,只能尽量将其他右派的生活和工作照顾好,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陈子锟掏出一封信丢过去:“陈南给你的遗书,你看看吧。”
郑泽如看了两遍,道:“小南至死也不愿认我,这也在情理之中……”
陈子锟道:“他唯一的要求是摘掉右派帽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郑泽如苦笑道:“我沒有办法帮他如愿,他的右派帽子是中央定的,我签字只是走程序而已,你应该知道,现在正是风口浪尖,即便你我也身不由己。”
陈子锟硬梆梆丢下一句话:“你看着办吧。”
说罢摔门而去。
外面走廊里站着许多带枪的警卫,但他们不敢阻拦陈子锟,这位昔日江东王依然保持着强大的气场,凌厉的眼神和满身的霸气压制着这些蠢蠢欲动的年轻人。
徐庭戈站在了陈子锟面前。
“打算抓我。”陈子锟鄙夷的问道。
徐庭戈摇摇头。
“那就起开。”
徐庭戈侧身,目送陈子锟离开,忽然开口道:“老陈,我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做事留点余地。”
陈子锟头也不回。
徐庭戈这才进了办公室,帮第一书记收拾被砸坏的办公用具,捡起满地的文件。
郑泽如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外传,影响不好。”
徐庭戈道:“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谁也不会泄露半个字。”
郑泽如叹口气,拍拍徐庭戈的肩膀,到洗手间洗脸去了,洗出一池子的血水來,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摸摸牙齿,有几颗松动了。
虽说徐庭戈下了封口令,但郑书记的爱人潘欣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匆匆赶到,见丈夫被打得鼻青脸肿,夫人的眼泪就下來了,责怪道:“怎么这么不注意,凶手抓到沒有。”
郑泽如摆摆手:“沒你的事。”
潘欣大怒:“谁愿意关心你。”
两人吵了起來,徐庭戈见状悄悄退出,回到一条街外的省公安厅,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道:“给我接北京。”
不大工夫电话通了,徐庭戈拉上窗帘,拿起话筒压低声音道:“首长,有件事我觉得需要汇报一下……”
……
陈子锟去了江东大学,他不是微服私访,而是开着专车带着警卫去的,目的是探望林文龙,这一手弄的江大党委很尴尬,接待不是,不接待也不是,只好装不知道。
林文龙已经得知陈南的死讯,整个人都呆滞了,坐在茶炉房里喃喃自语:“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他从系领导变成茶炉工,身份差距极大,心理落差更大,即便工友们都很尊敬他,这个面子也丢不起。
见姐夫來找自己,林文龙急忙抓住他急呼:“我沒有反党,我是响应号召才提意见的,我不是右派,我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