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们一阵欢呼,朝鲜战争终于结束了,咱们中国一穷二白,物资匮乏,硬是打败了世界头号帝国主义美国和他的无耻爪牙们,胜利來之不易啊,这个喜讯來的太及时了,让杨树根的婚礼增添了几分喜庆色彩。
欢歌笑语的乡政府大院外,一个身穿褪色黄军装的青年男子正背着行囊匆匆赶路,他正是从朝鲜战场归來的志愿军战士梁盼。
别的人都是光荣退伍,衣锦还乡,还有三百斤高粱米的退伍金,但这些荣誉和物质都和梁盼无关,因为他是战俘,是带着耻辱归來的。
朝鲜战争期间,梁盼所在的部队深入南朝鲜,后路被美军截断,队伍被打散,战士们爬冰卧雪,死伤累累,最终不幸被俘,关押在济州岛的战俘营里,期间组织过多次不屈不挠的斗争,有一部分俘虏被台湾蒋匪帮绑架走了,但也有很多人誓死不愿去台湾,梁盼就是其中之一。
停战协定签署,双方释放俘虏,等待这些人的是不是鲜花和温暖,而是审查和甄别,据说一些战俘中的干部要判刑哩,梁盼是普通战士,受牵连反而不大,审查合格后打回原籍。
梁盼归心似箭,來到梁家庄外,呼吸一口家乡的空气,心旷神怡,马上就要见到爹娘了,他竟有些紧张。
村口走过來一个背着粪篓子的老汉,看看梁盼:“这不是茂才家的大小子么。”
梁盼道:“大爷,是我。”
老汉眼神怪怪的,打量他几眼,走了。
梁盼快步回家,來到自家宅子前敲门:“爹,娘,我回來了。”
大门开了,里面是村里的贫农张二婶。
“哟,梁盼啥时候回來的。”二婶挺客气。
梁盼的目光越过二婶看向院子里,一帮小孩在玩闹,都不是自家人。
“我爹娘呢。”梁盼隐约感到不妙。
“你娘住在村尾,这房子村里分给俺家了。”二婶有些不好意思。
梁盼心里一凉,急忙來到村尾,一间土坯房子门口,娘正推磨呢,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舞,动作迟缓吃力,走一步叹一口气。
“娘。”梁盼丢下行囊,扑过去跪在地上。
梁乔氏愣了片刻才醒悟过來,是儿子从战场上回來了,当即倒在地上闭过气去。
梁盼急忙扶起娘,掐人中拍后背,拿出水壶给喂了几口水,梁乔氏悠悠醒转,看着壮实的儿子,想到生死不知的丈夫,悲喜交加,终于一声哭号从嗓子里迸出,憋了几年的悲伤、委屈、怨恨、痛苦全都浓缩在这一声中,梁盼虽然不晓得母亲受了多大的罪,但母子连心,这一声悲鸣让他的眼泪也扑簌簌流了下來。
“娘,我回來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梁盼的话让梁乔氏感到终于有了依靠。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两个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员正警惕的看着梁家母子团聚,一人道:“地主婆的儿子回來了,咱们得赶紧报告村委会。”
另一个小孩道:“你去报告,我留下來继续监视。”
梁盼不知道自家已经被村里派人监视了,梁乔氏却是清楚的,她把儿子拉到屋里,关上门,从门缝里观察着外面,确认四下无人,才将家里的事情一一讲给儿子,镇反镇到家里,梁茂才枪杀公安人员,逃进大青山当了野人,家里被扣了地主帽子,房子田地沒收,就给了这么一间草屋栖身。
“儿啊,你回來了就好了,你是革命军人,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后就不会欺负咱们了。”梁乔氏欣慰道。
梁盼心中一阵酸楚,自己是志愿军战俘,国家的耻辱,又有什么面子可言。
村长带了两个民兵远远的过來了,梁盼上前答话,村长倒也沒难为他,只交代了几句以后要安安分分的,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不要想歪门邪道。
梁盼送走了村长,出门推起了石磨,他满身的力气,满心的心酸,只能发泄在这沉重的磨盘上。
……
朝鲜战争结束,赫鲁晓夫上台,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实施,新中国百废待兴,欣欣向荣,江北到处是建设工地,晨光机械厂和红旗钢铁厂的雏形已现,设备机器都从苏联运來,专家组指导工人安装调试,和中国人民打成一片,相处融洽,各单位学校学俄语成风,人人以会说俄语为荣,以认识苏联老大哥为傲。
风云激荡的1953年就这样过去了,次年初,政治风向忽然有了变动,七届四中全会上对国家副主席高岗进行了批判和揭发,同时被批判的还有中组部长、中央副秘书长饶漱石,罪名是阴谋分裂党中央,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权力。
中央高层斗争,属于神仙打架,与平头百姓无甚关系,但省部级高级干部难免牵扯其中,江东省委书记郑泽如属于饶漱石派系,饶漱石被打倒,他大为紧张。
枫林路上的书记楼彻夜亮灯,书桌上的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蒂,屋里更是烟雾缭绕,郑书记穿着毛背心坐在桌前藤椅上,长吁短叹,稿纸上一个字沒有,身旁的废纸篓里倒是一大堆写了一半的废稿。
夫人潘欣端着一壶热茶上來,关切的帮丈夫揉着肩膀,问道:“怎么,写不出來。”
郑泽如将笔一摔,拍着脑袋道:“字斟句酌,还是无法下笔,无法下笔啊。”
潘欣道:“向中央表明态度就是,和饶漱石划清界限。”
郑泽如又点了一支烟苦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党的内部斗争向來是血腥残酷的,稍有不慎就会把政治生命乃至肉体生命葬送,我死无所谓,你和孩子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说着怜惜的摸着潘欣微微隆起的肚子,郑书记和潘欣的爱情结晶就要降生了,这是郑泽如第三个孩子,他还记得,第一个孩子生于1930年,刚生下不久就发现残疾,被自己逼着当时的妻子红玉拿去卖了,卖了到底二百还是三百块钱已经淡忘,这笔钱被用來做印刷经费了,这孩子如果活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四岁的青年了,兴许已经结婚生子了。
第二个孩子还是红玉生的,生于1938年抗战最激烈时的北泰市政厅地下防空洞,起名王北泰,算起來这孩子也有十六岁了,该上高中了,自己一直沒怎么关心过红玉娘俩,每每午夜梦回,总会内疚一番。
想到孩子,郑泽如的斗志又旺盛起來,他重新起草,笔走龙蛇,洋洋洒洒数千字,对饶漱石担任华东局第一书记期间的一些行为进行了无情的检举揭发,同时也对自己进行了自我批评和深刻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