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泰家里,婚假还剩下几天,马春花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起房子來,她从乡下找來一帮劳力,在小洋楼后面挖了个池塘,养了一群大白鹅,又把车库改造成了猪圈,搞了几头小猪崽喂着,花圃种上大葱蒜苗,整个一个农家乐。
陈北气的鼻子都歪了,索性撒手不管,爱咋咋地。
马春花放开了手脚,以照顾自己为名义,从乡下请來一位大妈坐镇,说起來这大妈也不是外人,是老部下狗蛋他娘,岁数不大,四十好几,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和马春花两人一唱一和,喂猪养鹅,放着现成的煤气灶不用,到处捡柴火,拉风箱烧大锅,烙馍馍卷大葱,可劲的造吧。
反正家里房间多,陈北单独住一间,平时也不一起吃,每天上班各走各的,这天一到单位,就见一群人敲锣打鼓而來,原來是省民航局來给陈北送锦旗,表彰他在旅途中奋不顾身保护国家财产的英勇行为。
陈北立功受奖,单位领导面子上也有光,商量明年五一给他评一个劳动模范。
冬去春來,已经是1953年初春了,马春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有年人都说怀的是男孩,陈北眼瞅要当爹,心情也一天好似一天。
三月初,晴天一声霹雳,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大元帅,全人类的伟大父亲斯大林同志突发脑溢血,不幸离世,消息传出,举世震惊,全世界都沉浸在无尽的悲恸中。
全国各地纷纷举行隆重而庄严的追悼会,悼念斯大林同志,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万人追悼大会最为肃穆宏大,城门上原本毛主席的画像被临时替换为斯大林的遗像,上悬一条黑布横幅,贴着一行苍劲大字:斯大林同志永垂不朽。
党和国家领导人臂缠黑纱,神情严肃,主持追悼大会,广场上是数万群众,胸佩白花,队列整齐,春寒料峭,心如刀绞,全球解放事业还未完成,斯大林同志却撒手人寰,社会主义建设还怎么进行,共产主义还怎么实现。
省城、北泰、南泰,机关、部队、企事业单位、基层农村,只要有条件的都要布置会场,悼念全人类领袖斯大林同志,工厂车间里,高悬遗像,工人们列队从前经过,挨个鞠躬致意,大街上,群众高举斯大林画像默默游行,新华书店里,斯大林同志的著作被抢购一空,就连农村地头也扎着灵棚,摆着花圈,供奉着斯大林同志的遗像,不满周岁的娃娃都知道嚎啕痛哭,怀念伟大父亲。
联合机械公司的礼堂布置成了灵堂,党委主要负责同志轮流守夜,比较积极的中层干部也不甘落后,团委书记马春花本來也应该來的,但她怀孕七个月行动不便,被妇联劝阻,而保卫科副科长陈北,根本就沒露过面。
“斯大林死了干咱们鸟事。”陈北私下里对要好的同事这样说,在普通百姓心里,苏联就像是天堂一样遥不可及,斯大林就像是玉皇大帝一样尊贵,他死不死与大伙的干系真的不太大,不过这话也就是陈北敢说,其他人只敢心里嘀咕嘀咕。
苦水井乡党委书记杨树根到北泰城里采购斯大林著作,顺便來看老朋友陈北,见到陈家布置的农村一般,他不禁会心的笑了:“春花嫂子真会持家。”
陈北道:“老娘们瞎鼓捣,好好的洋楼弄得跟地主家一样,别管他,我弄点酒菜,咱哥们喝一杯。”
杨树根迟疑道:“国丧期间,这样不好吧。”
陈北道:“毛,他死他的,咱喝咱的,不能因为死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老毛子,就把酒给戒了。”
杨树根讪笑不语。
陈北果真拿了一瓶淮江特曲,开了两盒美国罐头,又抓了一把炒花生,和杨树根对饮起來。
喝了两杯,杨树根忽然灵机一动,开口道:“你说斯大林大元帅这个人咋样。”
陈北吃了一颗花生米,毫不犹豫道:“不是个东西。”
杨树根道:“咋这样说呢,人家都说,他是全人类的伟大父亲,是咱社会主义国家大家庭的家长,是全世界的领袖哩。”
陈北道:“他就是个吊毛,抢了咱的蒙古,占了咱的旅顺,抗美援朝卖咱一大堆二战剩下的破铜烂铁,枪栓拿脚都踹不开的破烂货,坦克都是带弹孔的,飞机是老式的拉11,要不是咱国家据理力争,米格15他都舍不得拿出來,真他妈吝啬。”
杨树根道:“不管咋样,斯大林大元帅领导全世界打败了德国日本法西斯,这是不可磨灭的功勋啊。”
陈北一撇嘴:“毛,二战胜利靠的是美国佬,全球一多半的军火都是美国生产的,就连苏联人的军装皮靴火车头都是美国人用自由轮一船船运过去的,德国投降是有老毛子一半功劳,可日本投降那是咱中国和美国一起打得,老毛子出兵东北,那叫截和,抢走不知道多少工厂设备原材料,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作孽啊。”
杨树根眨眨眼:“你说的这些我咋都不知道,书上报纸上也沒写啊。”
陈北道:“真正的历史,是不会写在书里的。”
杨树根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陈北道:“这些事情世界上人尽皆知,只是咱们政府不愿破坏中苏关系,不说而已。”
杨树根还不罢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北道:“我父亲亲自参与中苏谈判,很多内幕他是清楚的。”
杨树根心中窃喜,哦了一声,端起酒杯:“喝一个。”
他故意道:“沒想到斯大林大元帅是这样的人,他对咱不厚道,对苏联人民还是有恩情的吧。”
陈北道:“斯大林就是个独夫民贼,第一届苏维埃的十五个成员,除了病死老死的,剩下的全被他枪决了,大清洗中红军高级指挥人员几乎被清洗干净,若非如此,德国人也不会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了。”
杨树根道:“陈北,你喝多了。”
陈北道:“这才喝了二两,怎么就多了,算了,不提他了,扯点别的,你啥时候娶媳妇啊。”
杨树根道:“不急,工作太忙,來不及考虑个人问題。”
胡乱闲扯了一阵,一瓶酒大多是陈北喝的,杨树根依然保持着清醒,回到睡觉屋里,他急忙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将陈北刚才的反动言论一一记录下來,因为兴奋,手都在哆嗦。
第二天,杨树根來到地区公安处,直接找到政治部副主任麦平,向他报告了这一起特大反革命事件。
麦平看了材料之后,表情严肃无比:“陈北确实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