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中年人正是和黄金荣、杜月笙并称海滩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
三大亨都是青帮中人,又是结义兄弟,合伙开了一家三鑫公司,垄断海滩的鸦片生意,日进斗金,黑白通吃,是海滩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人物。
紧跟着张啸林下车的一个面色苍白的汉子,左胳膊吊在脖子,手掌已经没了,显然就是这次吃讲茶的主角之一癞子头了。
一队黑衣大汉走进聚宝茶楼,大声吆喝:“张老板吃讲茶,闲杂人等回避了。”
茶客们纷纷起身离开,每个人都遗憾万分,一场好戏是看不成了。
下面清场,陈子锟当然听到了,倚在栏杆向楼下望去,只见两排黑衫大汉叉腰而立,然后张啸林抖开折扇,迈着方步走进茶楼,进门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来自方的目光威胁,抬头看过来,四道目光在空中撞击出电光来。
“这人不简单。”陈子锟暗暗吃惊,张啸林的眼神他很熟悉,基夏大龙和盖龙泉的综合体,但比夏大龙多了一份胆气,比盖龙泉多了一份阴狠。
能在海滩这片地方混出头的角色,岂能是泛泛之辈,张啸林是三大亨中脾气最火暴的一个,也是最有胆色的一个,混迹多年,他阅人无数,下手狠辣,一出道就博得满场彩的江湖人物他见的多了,但陈子锟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本以为剁了癞子头手掌的是一个满身戾气的年轻人,但他从陈子锟身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戾气,这真是奇怪。
聚宝茶楼的老板亲自在门口迎接,点头哈腰陪着张啸林进来,一步步了楼,李耀廷也忙不迭的出去,满嘴客套话,张老板长张老板短的,陈子锟却不动声色,依旧坐在桌子边轻摇折扇。
张啸林进了雅间,陈子锟这才起身拱手:“张老板,有礼了。”
“陈将军,客气了。”张啸林一撩长衫下摆,大马金刀的坐下,一个戴墨镜的师爷站在旁边,四个彪形大汉分列身后,外罩黑色拷绸褂子,里面是铜头板带,一巴掌宽的牛皮带插着两把手枪,论气势一点不比陈子锟身后四个护兵弱。
“陈将军在哪里高就?”张啸林问道。
“兄弟是江北护军使,镇守江东省北部。”陈子锟从容答道。
“哦,我还以为是淞沪护军使公署的呢。”张啸林皮笑肉不笑,忽然话锋一转道:“你既然不是浙江省的军官,怎么跑到海滩来撒野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你没听过?”
陈子锟笑了,抖开折扇慢慢摇:“谁规定的江东省的军人就不能进海了?敢问张老板你是海市政府的文官还是淞沪护军使公署的武将,再不然就是工部局的董事?我估摸着都不是,那你闲的蛋疼了来管我?”
张啸林背后那些大汉都已经怒容满面了,但张老板却笑了,一张老脸笑的菊花一样:“哎呀呀,后生可畏啊,好几年没见过这么生猛的后辈了,砸我的赌场,砍我的人也就罢了,还敢当面冷嘲热讽,有意思,阿贵,我记得次有个人也这么着来着,最后怎么了?”
墨镜师爷躬身道:“老板,那个小赤佬被填进石灰麻袋丢进黄浦江了。”
陈子锟针锋相对道:“张老板,你吓唬我?”
张啸林哗啦一声合折扇,面孔冰冷无比:“江北人,我今天就吓唬你了。”
“哎哟,别介啊,怎么说着说着就吵开了,张老板,都是我的不对,您喝口茶消消气,就算给我面子,咱等黄老板来了再谈不成么?”眼见空气中硝烟味浓起来,李耀廷赶紧打圆场。
“小瘪三,你算老几,也配我给你面子!”张啸林开口便骂,丝毫不给他留情。
李耀廷脸青一阵白一阵,嗫嚅了一会儿道:“张老板,我辈分低,您是不用给我面子,可我这兄弟辈分可不低,您也别拿话挤兑他,他什么世面都见过。”
张啸林冷笑起来:“是么,难道陈将军也是青帮中人?”
陈子锟淡淡道:“我老头子是李征五,义父是陈其美,师父是霍元甲,我也算半个海人了,所以张老板也别把我当乡下人看。”
张啸林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万没料到对方背景这么大,李征五是青帮大字辈的人物,全海滩也仅有十几个人而已,都是退隐多年的祖宗级人物,这么说来陈子锟就是通字辈的了,和自己一个辈分,而且他还是陈其美的义子,霍元甲的徒弟,也就是说有革命党和精武会的支持。
此子不可小觑啊,怪不得如此嚣张。
不过细细想来,这些名头也只能吓唬外行,李征五是辈分够老,但已经不问江湖事,而且搬到天津去了,指望不,陈其美更是死了十年的老黄历人物,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霍元甲也是过世多年,而且精武会日薄西山,远远不如当初,现在的海,论实力,谁也不能和三鑫公司相提并论。
“原来还是师兄弟啊,那就更要说道说道了,我弟兄的手被你砍了,你给个说法。”张啸林语气略微和缓了一些,翘起二郎腿喝茶。
癞子头走了过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子锟,吊着的左胳膊前端又开始渗血。
陈子锟道:“什么说法,我已经给过你说法了,他剁我弟兄的手指,我就剁他的手,礼尚往来,已经清帐了。”
张啸林隐隐有些怒了,紧紧捏住茶杯道:“那你是不想谈了?”
李耀廷知道要坏事,也顾不得自己身份低微了,赶紧劝道:“有话好说,万事等黄老板到了再说。”
张啸林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看自家师爷。
师爷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聚宝茶楼下面已经聚集了百号人,全都是短打汉子,拿着明晃晃的匕首铁尺斧头坐在八仙桌旁,只等楼摔杯为号了。
李耀廷急的汗都下来了,他忽然明白过来,黄金荣今天不会出现了。
黄金荣和张啸林情同手足,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帮张而不是帮自己这个挂名子弟,所谓答应出面调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把陈子锟引来杀掉才是真正的目的。
虽然陈子锟是在任的护军使,但在人家眼里狗屁都不是,这年头成王败寇,今天还是手握重兵的大帅,明天就成阶下囚的例子还少么,海滩有海滩的规矩,惹到不该惹的人,别管什么身份,都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陈子锟何尝不明白眼前的危机,但他依然毫无惧色,紧盯着张啸林的眼睛道:“张老板,今天或许会死很多人,但我保证,你肯定第一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