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威完全没料到陈子锟会这样回答,顿感失望道:“陈,我很遗憾你会这样说,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些中国军人不一样……”
陈子锟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一个分队的精锐步兵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深入不熟悉的山林地带,而且对方是盘踞多年的土匪,这种行为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而且你大概不知道抱犊崮是怎样的一种地形。”
说着陈子锟拿了一叠报纸放在桌,“这是君山。”又拿了一个茶杯放在报纸,“这是抱犊崮,四面都是峭壁,土匪真正的大本营设在这里,相信他们现在已经把人质转移到山了,突击队想解救人质,首先要面对外围的五千土匪,相信以十五团的素质和火力,压制他们不成问题,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史迪威疑惑道。
“真正的敌人是大自然,抱犊崮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山峰,他比科罗拉多的大峡谷还要陡峭,就像这个茶杯一样,全部是九十度的陡峭山壁,攀爬极为困难,武力攻占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山有蓄水池,有田地,有牲畜,有房屋,岩洞里有矿盐,住几年不成问题,所以像中世纪那样想靠围困来解决问题,也是不可能的。”
史迪威沉默了,陈子锟说的是实情,第十五团只是保卫铁路的步兵,而非山地兵,遇到这种地形只能抓瞎,而且部队一直在天津、唐山、秦皇岛一带驻训,对鲁南的地形地貌并不熟悉,贸然投入一支部队,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全军覆灭。
可美利坚的公民被绑架,身为美国军人无法袖手旁观,他固执的坚持道:“我们美国军人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同胞失去自由的,即便是全军覆灭,也要付诸行动。”
陈子锟道:“我们中国同胞一点不比你们美国人少,几万官兵围着山,你当他们不想打啊,投鼠忌器啊。”
史迪威很郁闷,但确实无计可施,陈子锟叹口气,给他支了个招:“我建议贵国和日本方面交涉,或者请张敬尧出面,或许会有转机。”
……
送走了史迪威,天色已晚,陈子锟吃了晚饭,躺在旅社的床睡不着觉,脑海中总是闪现出巢云观偏殿里的那一张张麻木的面孔,还有横在道观院子里的尸体。
“想什么呢?”鉴冰问他。
“没想什么。”陈子锟披衣起来,在窗口点燃一支烟,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望着远处阑珊的灯火。
早年在关东当土匪的时候,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的案子没少做,老实说,这种事儿触动不了陈子锟的神经,让他睡不着的是公使团和史迪威的态度。
不过区区几个西方人,公使团就大动干戈,在天津外海武力示威,数次向大总统施加压力,甚至不惜以出兵中国相威胁,或许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觉得洋人就这德性,但是往深里想,凭什么人家的国民就这么金贵,中国的国民就这么不值钱的呢。
事发到现在,没人在乎华票的生死,甚至连个具体的统计数字都没有,报刊杂志连篇累牍的都在讨论西方人质的安全,田督军召开的会议,也都在讨论如何营救西方人,枣庄的旅馆里,住满了外交官和记者,以及被绑架西方人质的亲属,至于那些华票的家眷,根本就没人接待,没人搭理。
想到这里,陈子锟就觉得一股气从丹田升起,捏碎了烟卷,坐在床边开始穿马靴。
“亲爱的,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鉴冰揉着惺忪的睡眼道,真丝吊带睡裙下,雪白一片。
“我问你,一个人的命,和一群人的命,哪个金贵?”陈子锟问道。
鉴冰有些茫然,想了一会才道:“当然是一群人的命金贵了。”
陈子锟没有再说话,穿马靴和军装,戴帽子,准备出门,鉴冰这才醒悟过来,喊道:“回来,你别犯傻,你的命最金贵,”
“我又不是山,你紧张什么,我找史迪威去。”陈子锟说罢,出门去了,鉴冰再也睡不着了,抱着枕头开始担心,想了想还是披衣起来,去敲隔壁李耀廷的房门。
……
陈子锟来到美国使团的驻地,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一间套房内,几个穿军装的人正在开会,看服色有负责使馆警卫的海军陆战队军官和陆军第十五团的军官,而史迪威正是他们的头儿。
室内烟雾缭绕,案子摊着鲁南一带的军事地图,天知道这帮美国人怎么搞到这么精确的军事地图的,史迪威向众人介绍陈子锟,军官们得知他是西点出身,距离感迅速拉近,不过还是迅速将摊在桌的地图和飞机模型收了起来。
史迪威帮他倒了一杯咖啡,陈子锟浅酌一口道:“我仿佛尝到了纽约的味道。”
“陈,十二点钟来拜访,我想你不会是为了品尝纽约的咖啡。”史迪威道。
“当然不是,我来是告诉你们,我已经想到解决方案了。”陈子锟怡然自得的把玩着咖啡杯。
史迪威眼睛一亮:“说说看。”
“这件案子看起来错综复杂,其实只是一桩最常见的绑票案,只不过绑的是西方人,你们公使团又不遗余力的向政府施压,等于变相鼓励了劫匪,所以他们才撕毁协议,重新提出让政府无法接受的条件,换句话说,是你们害了这些人。”
陈子锟的一番训斥让几位美国军官勃然大怒,正要指责陈子锟,却被史迪威拦住:“陈,我需要听你的计划。”
“很简单,我带一把枪山去,把孙美瑶打死,山群龙无首,人心就乱了,就会接受政府的条件,人质也就安全了,就这样。”
说完,陈子锟耸耸肩,一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史迪威却愣住了,陈子锟说的轻描淡写,但谁都知道,或许他可以把孙美瑶打死,但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很有可能会被气急败坏的土匪们以最残酷的手段处死。
换句话说,陈子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房间里一片沉默,军官们抽着香烟不说话。
史迪威前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道:“陈,你的转变让我很惊讶,我承认误会了你,既然这样,我们也不需要向你隐瞒什么,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冒险,我们已经在制定一个用飞机进行突袭的方案,航空署的双翼机一次可以运送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低速飞抵抱犊崮,降落在山顶,然后……”
陈子锟从未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作战计划,不禁多看了这帮人一眼,不出所料,每个人胸前都是空荡荡的,除了最初级的技能资格证章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挂勋章的,说明这几位军官没有一个是经过实战考验的,怪不得能想出这么离谱的计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