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来什么,陈子锟搭眼一看,就知道日本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如此出类拔萃,而且敢于出手教训日本人的青年才俊,肯定不属于北京的社交圈。
陈子锟猜的没错,在场有位叫荒木俊雄的日本使馆参赞是个中国通,对北京流社会的人员调查的相当清楚,基本没有他不认识的人,这个横空出世的青年让他警觉起来,他必须迅速获知这人的真实身份,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请六国饭店的外籍经理出面,查看他的请柬。
六国饭店的英籍总经理威廉.约翰逊同样对这个神秘的中国小伙子颇感兴趣,六国饭店是北京流社会的集散地,作为饭店经理人员,他对每一张面孔都很熟悉,叫得出每个官员的名字和官衔,以及他们晦涩的“字”,但这个人他却丝毫没有印象。
“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请柬么?”约翰逊总经理再一次问道。
陈子锟不搭理他,冷冷的从桌子拿了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借着这个动作的掩饰,两只眼睛四下里乱看,寻找着脱身的路径。
约翰逊从事饭店行业多年,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一搭眼就看到陈子锟裤腰别着一个不太醒目的小标签,那是洗衣房的标签,但是在交付客人之前是会拆下来的,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悄悄做了个手势,两个人高马大的印度警卫手按在了警棍。
“先生,需要我重复一遍么?”约翰逊再次发问。
荒木俊雄幸灾乐祸的看着陈子锟,凭他多年的经验,这家伙一定是混进来捣乱的反日分子,对这种人绝对不能放过,待会等他被赶出去之后,再找几个中国的流氓把他干掉才行。
陈子锟依旧不回答,他身虽然有一张请柬,但那是偷来的,糊弄门卫还行,糊弄经理可没门,真的林长民就站在不远处,拿出来当场就得露馅。
此时小顺子已经彻底灰心丧气,开始打算被开除以后的安排了,自己倒霉倒也罢了,连累了洗衣房的石榴姐就过意不去了。
冰雪聪明的姚依蕾也注意到了陈子锟的不自然,她站出来说道:“他是我的朋,我带他进来的,约翰逊经理,有问题么?”
约翰逊笑了笑,和颜悦色的说:“当然没有问题,亲爱的姚小姐,我只是想知道,您的朋身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手真狠,姚依蕾也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子锟,怎么也猜不透他的来历。
正当陈子锟打算破罐子破摔,大闹一场跑路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朱利安.所罗门先生穿的当然是他自己的衣服。”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楼梯站着一位欧洲绅士,金发碧眼,西装革履,手里提着文明棍,脸戴着夹鼻眼镜,一口流利的法语稍带点斯拉夫味道。
陈子锟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不是二柜他老人家么!他啥时候也流窜到北京来了。
“怎么,约翰逊先生,您对我的同伴有什么怀疑么,好像饭店的客人参加舞会是不需要请柬的。”二柜风度翩翩的走下来,站在了陈子锟旁边。
大家惊异的发现,这两人的体形很接近,同样的身高腿长,同样的宽肩阔背,英俊潇洒,只不过一个是亚洲人一个是欧洲人,一个年少一个年长罢了。
“安德烈.所罗门伯爵,请原谅我的冒失,我向您,以及您的朋道歉。”约翰逊经理多老于世故的一个人,既然有人肯为这个中国小子背,他就没必要纠缠下去,反正只有日本人才关心这件事,自己何苦跟着凑热闹。
“祝您玩得开心。”约翰逊经理一鞠躬,带着警卫走了。
荒木俊雄讨了个没趣,但也无计可施,毕竟这里是六国饭店,又不是日本人的地盘。
姚依蕾松了一口气,刚想和这位“朱利安”搭讪两句,却见他和那洋人勾肩搭背的走了,根本不搭理自己,气的她一跺脚。
“二柜,怎么在这儿碰码?您到流水窑是插千还是接财神?”陈子锟低声问道。
二柜一边笑吟吟的和相熟的客人打着招呼,一边答道:“屁,这儿狗子跳子海了去,我就是趴窑,你小子换叶子也不长点招子,要不是我在就漏水了。”
陈子锟问:“家里咋样?”
“家里支不开局子了,并肩子们不是踏条子就是靠窑。”
他俩说的是关东黑话,陈子锟问二柜怎么在这儿遇,你到六国饭店来侦查还是来绑票的。二柜回答他说这里警察士兵那么多,我就是单纯来住店的,你换衣服的时候也不留点神,要不是我给你圆场就露馅了。
然后陈子锟又问绺子情况如何,二柜说绺子混不下去了,兄弟们有的躲起来有的投了别的绺子。
聊了一会,陈子锟四下瞄了瞄,没发现林文静的身影,心里有些着急,对二柜说:“我得先走,这身叶子还没还呢。”
二柜笑道:“不用还了,这身叶子是我的,我看你穿着挺合适的。”
陈子锟道:“不是一回事,我先走,我住宣武门内紫光车厂,有空来找我。”
说着急匆匆走了,刚来到储藏室门口,小顺子后脚就到了,泪汪汪的抱怨道:“哥哥,你可折腾完了,下回再玩玄的,千万提前知会一声,我经不起你吓啊。”
陈子锟飞快将衣服脱下,换自己的苦力装扮,又把小胡子撕下来,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戴棉帽子从佣人专门通道出去,机警的看看没人跟踪,这才跑到自己藏洋车的地方,把车拉了出来。
……
林文静虽然很想留下来继续看热闹,但是墙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钟,再不回去就要被发现了,她向伯父和妹妹说声再见,又匆匆瞥了一眼场中的焦点人物,那位带自己进场的神秘叔叔,便走出了舞厅。
焰火放完之后,外面的围观群众已经渐渐散去,林文静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王月琪,四下里张望,也没看到拉车的阿叔,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东交民巷的街道,行人寥寥。
不会,要这样走回家,林文静暗暗叫苦,用围巾把鼻子和嘴捂得严严实实,正要赶路,忽然暗处传来一声喊:“小姐。”
林文静望过去,只见陈子锟蹲在墙角,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她不由得鼻子一酸:“阿叔……”
“呵呵,散场了,洋人的炮仗怪好看的,我也看见了。”陈子锟憨厚的笑笑,拿脖子的毛巾掸了掸座位,请林文静坐车,又脱下身的羊皮袄盖在她膝盖,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林文静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小时候她总是这样为自己掖被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