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诉

作者:周梅森



    王长恭实在是下套的高手,马上把脸转向唐朝阳,又将球踢给了唐朝阳:“朝阳同志啊,请你向陈主任解释一下好不好?我和在座的哪一位同志逼你辞职了?”

    唐朝阳落入了王长恭的套中,看来是难以挣扎出来了,不无痛苦地说:“老书记,您错怪王省长了。王省长和任何一位同志都没逼我辞职,是我自己决定要为‘八一三’大火承担主要领导责任!一把大火烧死了那么多人,让我日夜不得安生啊,别说撤了我,就算处分再重一点,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我也没话可说,真的!”

    王长恭冲着陈汉杰笑笑:“看看,你把朝阳同志的觉悟想得太低了吧!”身体往沙发靠背上一倒,又不无讥讽地说,“陈主任,不要以为只有你觉悟高,朝阳同志和我觉悟也不低,我们引咎辞职是不谋而合嘛,就是要主动站出来负责任嘛!”

    陈汉杰被激怒了,拉下了脸:“我说王副省长,你建议省委先撤了我行不行?你不要讥讽我,我告诉你,打引咎辞职报告的还有我老陈!如果你真那么有胸怀,完全可以和我一起把责任全担起来,让朝阳同志他们这届班子轻装上阵嘛!”

    王长恭也拉下了脸,话说得梆硬,简直是掷地有声:“陈主任,你我的责任是你我的责任,朝阳同志的责任是朝阳同志的责任,这是两回事!请你不要这么讨价还价,也不要试图和我,和中共孜江省委做什么交易,共产党人必须讲原则!”

    陈汉杰拍案而起:“王长恭同志,你很清楚,我老陈从来不会做什么交易,更不会拿原则做交易!倒是你,很有些生意人的气味!今天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一步,我们不妨来一次畅所欲言!王长恭同志,‘八一三’大火案发生后,你想没想过和唐朝阳同志,和长山市委做交易?你可以不承认,但事实一桩桩一件件全摆在那里!”

    王长恭反倒冷静了:“陈主任,不要这么激动,请坐下说,我洗耳恭听!”

    陈汉杰没坐下,仍站在王长恭面前:“王长恭同志,是谁这么容不得叶子菁同志?是谁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就向大家表态,该保的还要保,市级干部争取一个不撤?是谁这么护着犯罪分子周秀丽,拿方清明的匿名信大做文章,在会上大发脾气?又是谁一次次向唐朝阳同志和长山市委施加压力,要把叶子菁从检察长的岗位上拿下来?新检察长人选你都替我们长山选好了嘛,就是那个听你招呼的副检察长陈波嘛!陈波同志表现得好啊,出发去搜查周秀丽,也没忘了给你通风报信!”

    王长恭听不下去了,也站了起来:“陈主任,你……你说完了吗?”

    陈汉杰手一摆:“没有,王长恭同志,请你再忍耐一下,让我把话说完!如果唐朝阳同志也像陈波同志和我们今天在座的某位同志那样,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事事处处听你的招呼,及早撤了叶子菁,把失火办成放火,把周秀丽从案子中脱出去,我相信你会兑现你的承诺:市级干部一个不撤!这是不是交易啊?可朝阳同志这个市委书记和朝阳同志领导的这个长山市委说到底是过得硬的,在原则问题上没妥协,没听你无原则的招呼,你今天就以原则的名义把朝阳同志装进去了!”

    王长恭又开了口,语气阴沉地问:“陈主任,你现在是不是说完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极了,充满了火药味,仿佛划根火柴就会爆炸。

    陈汉杰点了点头:“先说到这里吧,王副省长,请你指教了!”说罢,重回沙发上坐下了。坐下时才注意到,坐在斜对面椅子上的唐朝阳眼里含着泪水。

    王长恭开始反击了,眼睛不看陈汉杰,却看着林永强和长山市委常委们:“同志们,陈主任今天对我的批评很严厉啊,责问很尖刻啊!主席当年说陈伯达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我看陈主任也有这个气势啊!按说,我职责范围内的工作没必要向陈主任汇报,但和同志们通通气还是必要的,以正视听嘛!”这才将脸转向了陈汉杰,“陈汉杰同志,请问:我们对‘八一三’大火案有没有一个侦查取证过程?最初的放火结论是在我的指示下做出的吗?叶子菁是不是在办案过程中上过方清明的当,走过一些弯路?难道就一点都批评不得吗?她这个检察长和长山检察院当真独立于党的领导之外了?在案子进展缓慢,上压下挤的情况下,我这个领导小组组长建议换一个检察长不可以吗?唐朝阳同志和长山市委听不听都很正常,哪来的什么交易呢?你陈主任是不是因为自己做惯了交易才这么想啊?至于陈波为搜查周秀丽的事向我通风报信,就更让我奇怪了!陈主任啊,你这些小道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啊?你怎么就是对这种事感兴趣啊?心态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陈汉杰冷冷道:“王副省长,我的心态你不必揣摩。不过,这件事的消息来源我倒可以告诉你:是叶子菁同志向我汇报的,坦率地说,我听到后很吃惊!”

    王长恭口气一下子严厉起来:“我更吃惊!一个办案的检察长遇事不向市委汇报,不向我这个领导小组组长汇报,却跑到你陈汉杰那儿嘀咕,正常吗!?另外,我也澄清一下事实:在我的记忆中,陈波同志没给我打过电话,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唐朝阳插了上来,当面将军道:“王省长,你可能记错了,陈波确实给你打过这个电话,叶子菁也向我汇报过这件事!叶子菁很忧虑,和我说,就算她下来,不当检察长,也不能让陈波这种不讲原则、不讲法制的同志做检察长!而你呢,王省长,为了把叶子菁拿下来,再三建议我们起用陈波同志,这是不是事实啊?!”

    王长恭把脸转向了唐朝阳,脸色难看极了:“唐朝阳同志,就算这件事我记错了,就算陈波真给我打过这个电话,又能说明什么呢?陈波不能向我汇报吗?向我汇报就变成通风报信了?就变成不讲原则、不讲法制了?这是哪一家的逻辑啊!”

    陈汉杰意味深长道:“王副省长,这要问你嘛,我和朝阳同志对你的行为逻辑感到困惑嘛!刚才谈对朝阳同志的处分时,你还提到在大火中哭泣的冤魂,可我就是搞不明白,你怎么对周秀丽这么情有独钟呢?周秀丽被捕前的事不说了,怎么对长山检察院的抗诉也这么不满啊?好像还在四处做工作,想撤回抗诉吧?”

    王长恭逼视着陈汉杰:“陈主任,你这说法又来自唐朝阳同志吧?啊?”

    陈汉杰把目光再次投向唐朝阳:“王副省长又点你的名了,你说说吧!”

    唐朝阳说了起来:“好吧!叶子菁提出抗诉的当天,王副省长就打电话给我,要我和长山市委想办法做工作,争取让叶子菁撤回抗诉。在电话里王副省长情绪挺激动,明说了,如果周秀丽真判了死刑,干部处理可能就要水涨船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