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呵呵……”邵芳看看张居正,强笑道:“我现在对先生,是一曰不见如隔三秋。想得厉害就来了呗。”

    张居正看出人家,当着自己面说话不方便,便起身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有地方住么?”何心隐起身相送道:“不如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

    “不用了,有住处。”张居正谢绝了。

    送走了张居正,何心隐回到草舍,想叫人换一桌酒席。

    “不用了,我吃过干粮了。”邵芳压低声音道:“夫山先生,你必须连夜跟我走?”

    “……”何心隐把坐在暖炉上的酒壶提起来,跟邵芳斟了一杯加姜片的老酒,稳稳送到他面前道:“为何?”

    “据可靠消息。”邵芳沉声道:“东厂特务已经到了湖广地界,他们的目标,就是先生!”

    “哦……”何心隐脸上没有丝毫震惊,反而有些释然,缓缓道:“竟然到今天才想到要抓我,小皇帝的前景,真是不容乐观啊。”

    “现在不是替皇帝艹心的是了。”邵芳将那杯热酒饮下,身心为之一暖道:“关键是咱们得马上走了,我方才上山前,就发现几个暗桩,着实费了番功夫,才悄没声儿的上来。”顿一下道:“不过先生放心,就凭那几个暗桩,还奈何不了我们。然后咱们直奔广东,从香港坐船去吕宋,您就彻底安全了。”

    “樗朽兄,”何心隐却纹丝不动道:“我能问个问题么?”

    “先生请讲。”

    “是谁告诉你,东厂要抓我的?”何心隐盯着他道。

    “……”邵芳也是老江湖,不动声色道:“先生是知道的,我在江湖上的朋友很多,和宫里的太监也有交情。”

    “东厂又不是要抓你,再好的交情,也犯不着跟你通报吧?”何心隐的思维却极缜密:“你又不是他的上级。”

    “这个……”邵芳一时语塞,只好投降道:“实话跟您说吧,我是为琼林社服务的。”

    “琼林社的书呆子,可降伏不了你。”何心隐不信道。

    “是沈阁老在世时,把我……降服的。”邵芳苦笑连连道:“就算您老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咱就不能路上再谈?”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上路的。”何心隐依旧纹丝不动道:“他是不是还没死?”

    “从没人敢说他死了。”邵芳道。

    “你知道他的下落?”

    “绝对不知道。”邵芳摇头道:“我只是沈阁老手中的一枚棋子,只能被驱使着往东往西,至于棋手的状况,不是我该过问的。”

    “哦……”何心隐露出释然的表情,又给邵芳斟一杯酒道:“喝了这杯酒,樗朽你就自己下山吧。”

    “什么?”邵芳急道:“先生为何不走?”

    “樗朽,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何心隐目光坚决道:“如果我逃了,外面那些跟随我的学生就会遭殃,为了盘问我的下落,他们会被东厂拷问,不知要死多少人,但一定不会少。”说着微微一笑道:“何某整曰宣讲‘众生一则、贵乎平等’,怎能口是心非,用那么多人的姓命,换我一人出逃呢?”

    “先生,您说的一点不错,但要有大局观啊!”邵芳苦劝道:“您知道自己的影响有多大?您要是死了,对东南的打击有多大?还是躲过这一阵,将来风云际会之时,您再回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共襄大事,岂不比白白牺牲了,强之百倍?”

    “如果江南已死,我会听你的。”何心隐摇摇头,微笑道:“但既然江南早就远遁,我就绝对不能走。”他起头来,眸子里尽是坚定道:“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荐轩辕。主帅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轻言牺牲。在下身为先锋大将,却有进无退,义不能逃,是绝不会离开书院的!”

    “那好吧……”邵芳叹口气,缓缓走到何心隐身边,看似要鞠躬作别,却螳螂扑食般伸出双手,去拿他的脉门。何心隐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得罪了!”邵芳低喝一声,便要发力和何心隐捏软,准备将他背下山去。谁知一发力,邵芳的脸色就变了,他发觉自己,竟像捏在两根铁棍上一样。

    早知道何大侠武功高强,但邵大侠也是高手,所以才敢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突然出手,谁知对手的武功远强于自己,竟以硬碰硬,化解了自己的偷袭。

    知道不是对手了,邵芳便收回了双手,颓然道:“先生,您这是为什么?”

    “十二年前,江南结束了西南之役,返回京城的路上,我也像你这样,半夜三更去找他。”何心隐面露回忆道:“当时我很兴奋,觉着自己的好友终于要大展宏图了,我也可以给他出谋划策,施展平生所学,当时我向他提了几条建议,就是方才我质问张太岳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邵芳心头升起明悟,便不再白费力气了,也坐下持壶给何心隐斟酒。

    “他对我说,还不是时候,我当时真想大脚丫印在他脸上,心说眼看就要当上立皇帝了,还这么畏首畏尾,这人彻底没救了!于是与他愤然绝交。”何心隐道:“我回去之后,被你嫂子痛骂一顿,她说江南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但我还是不理解,直到李卓吾拿着那本《明夷待访录》给我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江南的意思是,不除天下之贼,任何变革都只是镜花水月,做无用功。我一下就明白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这件事作准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