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万历像忘记了那些大臣,自顾自的跟太监说起话来。
“启奏皇上!”客用立刻跪倒了,大声说道:“这里面有预谋!一定是有人指使的!”
以褚大绶为首,跪在御阶下的阁臣们,这时惊惧已经变成了恐慌,他们终于意识到,一场波及满朝的大狱,眼看在所难免了。
万历让个插曲这样一闹,反而没了之前的狂怒,他深吸了一口烟卷,像是自言自语道:“有预谋,有人指使,要查出来,查出来……”很快变成了一副笑脸,好阴森的笑脸,轻轻地问褚大绶:“告诉朕,是谁指使的,是不是你诸阁老?”
褚大绶硬起了脖颈,沉声道:“回禀皇上,臣从未参与过任何类似的事件,也未听闻过任何类似的组织。”
万历的声音更柔和了,也更疹人了:“朕不会追究你,你犯不着替别人挡着,告诉朕。”
“还不说实话……虚君,对应的就是‘实相’,实相啊实相,这不是你们这些阁老们的理想么?”万历这时两眼已经翻了上去,黑色的瞳仁不见了,只露出了白色的眼珠:“朕明白了。沈默虽然死了这些年,但他理想还在,他的组织还在。你们先指使人把朕骂成狗屎。接着逼朕退位……哦不,应该说是当个‘虚君’,你们来当这个实相!对不对!”
阴森森的语气,跟万历皇帝平时有些愣的语调完全不同。
一支支利箭不停射来,全射在褚大绶和众位阁臣的身上。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绝望了,背后是无底的深渊,没有了退路反而没有了惊惧。一轮目光交流下来,褚大绶看出了众人都准备拼死一谏的神态。身为首辅,他不能让局面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启奏皇上!”刚要开口,却被申时行抢了先:“微臣有本陈奏!”这位信奉百言百当,不如一默的申阁老,抢在最前头开口,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好!好!”万历缓缓点头道:“总算有人愿意认账了。申师傅,朕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把该说的话向朕说了,朕不会怪罪你的。”
“是。”申时行只觉得那颗心一直在往下沉。但与君王这局千古一赌,绝不能有丝毫胆怯!他咬着牙定下了神,不看皇帝,而是将目光望向了满地的书报,大声奏道:“臣以自己的祖宗,向皇上保证,内阁从没看过这样的书报!”
万历望着客用笑了,是那种寻找默契的阴森的笑:“看见了吧?一个比一个厉害。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让朕抓住手脖子,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申阁老,是英雄好汉,就敢作敢认。”客用便附和皇帝道:“你可是沈阁老的高足,怎么能一点不知情呢?”
“休得侮辱我老师!”申时行倏地望向客用,目光凌厉道:“沈阁老一声光明磊落,忠贞无二,这已经是可以盖棺定论的了,岂容你随意泼污?!”
客用正阴阴地紧盯着他,他也毫不示弱的紧盯着客用。
万历冷眼望着互相逼视的二人,知道今天这一箭已经上得满弓满弦,不得不不发了。怒气慢慢压住,斗志更被激起,冷冷道:“沈阁老,你要是不交代幕后主谋,朕只好让东厂满天抓人,宁枉勿纵了。一场泼天大狱兴起与否,只在你接下来的一句话。”
申时行却依然古井不波,他深深地望着万历:“是!内阁管教无方,以至有狂犬吠曰,此臣等罪一也。对于此等詈骂君父之言,内阁本应及早发现,及时处理,将不良影响减到最小。然而却如此后知后觉,竟比皇上知道的还晚,此臣等罪二也。有此二罪,臣等难逃其咎。”
万历望向客用,丝毫不掩挪揄道:“佩服了吧?这就是大明朝的阁老,皮厚心黑嘴巴硬,最大的本事,就是睁着眼说瞎话!”
客用点点头道:“极对!”
申时行的眼中慢慢透出了绝望,但依然望着万历,一脸诚恳。
万历也望向他道:“申师傅,朕再叫你一声师傅……朕想问问你,在你心里,是你的什么恩师,你的什么靠山,你的什么同党重,还是朕这个皇上重些?”
“臣的恩师已死,更不是谁的同党!”申时行知道非但自己的身家姓命,还有无数人的身家姓命,都悬于自己现在回话的这一线之中,咬着牙挺直了身子道:“臣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是天子门生。二十二年前臣从翰林院任编修,之后升侍读,升学士,升尚书,一直到三年前升列台阁,身受三代皇恩!要说靠山,陛下才是臣的靠山!”
阁臣们今天真对申时行刮目相看,一场祸及满朝的大狱,终于被他消弭无形了。
琅琅之声在大殿盘旋,万历心中的邪火,果然消了不少,他常常叹口气道:“是巧言令色还是肺腑之言,朕现在分不清。”说着看看另外几位大臣道:“你们也别急着表决心,朕不想听,朕现在只想看行动。”
“臣等立刻查清此事!”阁臣们如梦大赦,一齐大声道。
“但是,”万历缓缓道:“这种千古丑闻,总得有人立即负责吧?”
“罪臣明白了……”褚大绶惨然一笑,摘下了头上的乌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