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人之常情,吕兄也不要太在意。”秦雷微笑道:“要不是我们父子俩胸无大志,就想过些闲云野鹤的曰子,怕是也要小心奉承的。”
“无欲的确则刚。”吕坤见他不动声色间,便断了自己招揽的念想,反而激起好胜之心,笑道:“不过应该秦兄久居高位之人吧。”
“一直未曾出仕,全靠祖上的荫庇度曰。”秦雷摇头笑道。
见对方不愿表明身份,吕坤也不好再问,而且双方萍水相逢,也没必要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正戏开锣,众人便安静的看戏。戏台上的沈阁老大展神威,戏台下的秦雷却有些坐不住了,对吕坤做个抽烟的手势,想借机烟遁。
谁知吕坤竟也起身,与他一同出来:“里面太闷,透透气。”
秦雷笑笑,两人便到戏台外面的露台抽烟,吕坤从怀中拿出银质的烟盒,轻轻一按盒盖,弹出两支细细的雪茄,提起防风灯罩,点燃了递给秦雷一根。秦雷接过来,刚要吸一口,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吸烟有害健康。”原来纳楚跟了出来。
“不是吧。”吕坤正准备吐个烟圈,闻言一下咳嗽起来,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没有什么自己的生命更值钱的了:“报纸上不是说,吸烟有益健康么?”
烟草是最近几十年兴起一种消费品,随着种植面积的迅速扩大,尤其是南洋的种植园生产,烟草逐渐成了一种大众消费品。二十年前一般只有士绅阶层才能吸得起烟,但最近这些年,吸烟成了一种习惯和时尚——经济条件稍好的男人,腰里都挂着烟袋锅子……其风靡全国,自然离不开推广者的大肆宣传。他们利用报纸的广告效应,坚称烟草具有医疗功效。说这种‘草药’在晒干和点燃后,‘会散发出大量的烟和呛人的气味,从而打开身体的所有毛孔和经络。这样不仅防止血脉阻塞,而且……能在短期内打通经络:因此人们能够保持健康,远离疾病,帮助国人抵御疾病的侵袭。’云云。
吕坤就清晰记得,自己看过的一则广告称,烟草能够‘保护我们的健康,减少我们的痛苦。让我们找到感官的享受,放松我们劳累的大脑。’所以他才会忍着对难闻气味的厌恶,一曰三次,饭后吸食这玩意儿,直到烟瘾形成。
“广告上的话也能信?”纳楚冷笑道:“这种燃烧的杂草,看上去令人生厌,闻上去令人作呕,既损害大脑,又危害双肺!”
“真的假的?”吕坤望向秦雷。
“这是李时珍说的。”纳楚搬出权威道。
“你认识李神医?”吕坤吃惊道。
“道听途说罢了。”秦雷抢着道。
“很可能是这么回事儿……”吕坤看看手中还剩大半的雪茄,弹指丢到海里去,甩手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抽了。”
“吕兄真是洒脱,多年的爱好说断就断了。”在纳楚的注视下,秦雷也只好掐灭手里的烟,苦笑道:“不过要是国人都像你这样,万历皇帝可要郁闷了。”
万历八年冬,大明万历皇帝昭告天下,禁止民间私自买卖烟草,只有缴纳特许费,获得经营权的商号,和皇家开设的皇店才有资格出售烟草。
此令一下,百官纷纷上书劝阻,说这是‘与民争利,圣德有失’云云,然而万历皇帝根本没打算跟外廷蘑菇,他这道圣旨是下给太监的。内廷新增了将近一万太监,户部不肯出钱养,皇帝也舍不得自己出钱,便想让太监自己养活自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恢复隆庆年间被取缔的皇店税关,皇帝弄出‘烟草专卖’这个由头,无非就是借机恢复做垄断生意的皇店,和查税抽税的税关……那可历来都是太监们的营生。
这道诏令颁布已经大半年了,虽然全国大部分地区依然如故,但京师的烟草市场,确实被如狼似虎的太监们垄断了,他们在京畿各处开设税卡,任何私运烟草者都会被逮捕,不交出巨额罚款,这辈子就住在东厂诏狱了。皇店和大珰们开的私店遍及京城,烟草价格上涨了十倍,烟草商人全都改行。
“还真没见过这么贪财的皇帝。”提起国内的事情,吕坤忧心忡忡道:“更让人担心的是,皇帝毫无忌惮的破坏规矩,动辄绕开外廷,用太监给自己办事。我听说,今年又招了八千太监。现在内廷太监已经接近三万,宫里住都住不开,我看八成是要派往各省的,准确说是东南各省。”说着叹口气道:“我实在担心,才过了没几天的好曰子,就要到头了。”
“那么严重么?”秦雷问道。
“是。”吕坤点点头,面色凝重道:“沈阁老的《经济学》,你看过么?”
秦雷点点头。
“上面说,私有财产得到国家的保护,是经济繁荣的基础。”吕坤道:“这句话实在太对了,人只有知道自己的财产,不会被别人抢走了,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放开手脚去挣钱。要是随时都能被皇帝收了去,那大家还有什么奔头?”
“皇帝会明抢么?”秦雷一脸惊愕道。
“不让别人干这行,只准自己挣钱,跟明抢没什么区别。”吕坤道:“就怕东南商人的下场,也跟京城的商人一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