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便有太监站在午门城楼上,扯着公鸭嗓子喊道:“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竟然让在京所有官员,一个不拉全都到场。
一听这旨意,在场官员不禁暗暗惊讶,但现在早朝仪式已经开始,谁敢交头接耳,会被当值御史警告弹劾的。所以百官带着满腹的疑惑,鱼贯穿过午门,进入紫禁城中。
因为上朝的官员实在太多,所以只能在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列班站定,公卿显贵们自然站在最前列。左边是首辅高拱,他的身后跟着次辅沈默;右边是几位国公,二位阁臣、大九卿分列在他们身后……高拱的位置,距离皇帝的金台御幄仅有咫尺之隔。此刻只见龙椅上空空如也,撑张金伞、团扇,以及护卫丹陛的锦衣力士也没有出现,他便有些忐忑不安,对身边的沈默道:“这两天科道奏本的事,今天肯定要明盘。如果皇上和两宫责问什么,由我来应对。我当然要以法理为依据,所说的话可能得罪皇家!但内阁有你,我就是被驱逐也没事!”
沈默本不想来看这一幕,但大计已定,自己也无法更改,只能轻叹一声道:“元翁,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你要在幼主登极之初,力图总摄纲纪开创善治,这满朝文武,除开少数几个心术不正之徒,还有谁能不拥护?”
高拱听了他的话,心情好了很多,刚要再跟沈默说两句,忽听得殿门前‘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声拖着长腔的传旨声:“圣—旨—到——”
传旨太监的嗓音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这三个字竟能覆盖全场,连最远处的官员都能听见。于是刹那之间,整个皇极殿前广场上,千余名文武官员哗哗哗一齐跪下。太阳恰好也在此时升起来,照耀在象征皇权至高的皇极殿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跪着的众位官员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一阵‘笃、笃、笃’的脚步声,丹墀上出现一个身影。
众人费劲地眯起眼,便看到是个身穿大红团蟒撒曳,头带刚叉帽的高级宦官。很少人人得,这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赵成,但所有人都认得他手里明黄色的卷轴,那是大明天子的谕旨。
“皇上今儿个不早朝了,命奴婢前来传旨。”赵成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众官员,面无表情道。
“赵公公,皇上为何不御朝?”高拱不禁狐疑道。
赵成神态奇怪的看了高拱一眼,然后板起脸道:“休得多言,咱家要宣旨了!”
这种时候,接旨的人自然应该是首相。高拱顾不上气愤他的不敬,习惯地高声道:“臣等接旨……”
“不是给你的!”赵成的嘴角挂起一丝冷酷的讥讽,目光越过他,望向沈默道:“请沈老先生接旨!”
高拱臊得满脸通红,笨拙的把身子朝后挪,心中的惊诧更是无以复加,这是玩得哪一出?不是当众扇自己的脸么?心里涌起浓重的不祥之感。
百官也是一片哗然,新君登极后的第一道旨意,竟然是绕过首辅,下给次辅的,这意味着什么?到底意味着什么?
“肃静!”赵成尖着嗓子高叫一声,一指沈默道:“沈老先生,请上前接旨。”
沈默只好上前,口中道:“臣沈默接旨。”
方才还嘈嘈切切、交头接耳的广场上,登时安静下来,官员们屏住呼吸,唯恐露听一个字。
赵成展开那黄绫卷轴的圣旨,朗声读了起来:
“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说与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曰,召内阁诸臣在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曰:‘东宫年少,赖尔辅导。’今大学士高拱揽权擅政,夺朝廷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曰夕惊惧。现令高拱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当思竭忠报主。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从今往后洗涤思想,用心办事,如再有这等的,典刑处之。钦此——”
百官满以为这是驱逐冯保的圣旨,谁知越听越不对劲,竟然不是罢斥矫诏的冯保,而是驱逐首席顾命大臣、内阁首辅、两代帝师高拱,而且是不留余地,不留情面,立即滚蛋、不准停留!
广场上的空气凝滞了,所有官员都能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而遭逐的对象高拱,已经是面色如死灰,汗陡下如雨,伏地不能起了……一代权臣,就这样败在了并无大开大阖手段的宦竖手里。
赵成读完圣旨,便走下丹墀把那黄绫卷轴递到沈默手中。他们这才意识到,权倾朝野的两代帝师高阁老,顷刻之间已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上遽然跌落……这一变化来得太突然,以至所有官员都惊慌失措,不知所从。赵成已经完成差事,准备抽身而去,可是皇极门内外,仍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高拱是冤枉的,这道圣旨是不折不扣的乱命,但在那如皇极殿一般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威压之下,在内廷和后宫雷霆万钧的霹雳手段之下,所有人都被深深的震慑了,他们不寒而栗,他们呆若木鸡,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除了那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赵成刚要离去,却被人抓住了衣角,他惊异地回头一看,是手里还拿着圣旨的沈阁老。
忠义之士自有天助,天不助我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