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思片刻,沈默对身边的卫士吩咐道:“告诉军情司,那颗钉子先不要拔,让他配合我演一场戏……”
待到了距离甘德利敖包二十里时,诺颜达拉前来迎接,沈默看他身边,并没有拜桑和另外两个弟弟的人影,便知道俺答使者的到来,让三人的心思起了变化。沈默暗暗冷笑,亲热的握住诺颜达拉的手,请他登车与自己通行。
这最后一段行程,沈默不再骑马,而是改坐四匹骏马拉的车,前面有仪仗,后面有华盖,正是少保兼太子太傅,内阁次辅,九边督师的煊赫威势。从此刻开始,他不再代表自己,而是泱泱天朝,他要用自己的声势,宣示朝廷收复河套的决心压倒一切!
待车驾到了距离陵园五里处,便看到道路两边,尽是持戈举枪、士气高昂的汉家官兵,他们两两相对,每隔五步一对,每隔百丈还扎起了一个箭楼,一眼望去,像两道威武的城墙,捍卫着他们的最高统帅。
看到这一幕,沈默站了起来,一手扶着车轼,一手高高举起,目光肃然的望向自己的官兵。感受到统帅的目光,将士们激动极了,紧紧绷着脸,高高挺着胸,接受他的检阅。
这时候,戚继光大喊一声道:“向督师致敬!”
上万人同时举起武器,肃穆地望向沈默。
“大明万岁!”戚继光领一句。
“大明万岁!”将士们山呼海啸,上万人如同一个声音,显然是早准备好的。
“驱逐鞑虏!”戚继光又领一句。
“驱逐鞑虏!”将士们山呼海啸。
“复我河套!”戚继光再喊一句。
“复我河套!”将士们山呼海啸。
这振聋发聩、直入云霄的声音,让诺颜达拉脸色发白。看到明军这副强硬架势,再想到圣祖陵前那帮不安生的家伙,他的心都在抽搐:‘乱了,全乱了,我的和平盛典啊……’
沈默也是一路心潮汹涌,但与诺颜达拉不同,他是被一种强烈的存在感,心头不断涌出的强大力量所震撼了……自己二世为人,却如这世上所有上进的年轻人一样勤学苦读,通过了层层考试,中状元点翰林,出东南、征西北,一步步的往上行来,追求的不正是这般驷马风尘、经营八表的快意人生?
终于,十年寒窗十年官场,自己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但身临其境才知道,自己是走上了一条什么样的荆棘之路……河套故土要收复,俺答的气焰要打消,察哈尔的土蛮要撵走,辽东的朵颜三卫要消灭,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恢复当年太祖设立、成祖取消的防线,一来使大明卸下沉重的边防包袱,二来使国家腾出手来,进行内部的深化改革,三来,至不济也能延长国祚,不至于再过几十年就亡了国。
大明二百年来贤臣辈出,不知多少人为此奋斗过,但一个也没有成功。别看他毅然决然领兵出战,可直到方才那一刻,对于自己这一次能否成此万世之功,心中实是没底。极言之,他领大军在外,掌数省财政,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如临深渊。倘若处置不当,引起了朝野哗然,不但这次的成功难保,还会把自己的毕生事业搭上。
但自己半生储才养望,本就为了施展,能为大明打出一条可保二百年无忧的防线,便不枉此生走这一遭,哪怕下半辈子被搁置闲居也值了……归根结底,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再进一步,就要和皇权发生正面冲突了,那种恐惧的无力感,只有在皇权社会生活过的人才能体会。
所以他冒着功高震主的风险,也要把这件事办好,就是为了避免出现鸡飞蛋打两头空的局面。
他真的怕了,怕自己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怕祸及家人,怕半生的心血都付诸东流,正是因为忧惧难解,才会有这种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他凭轼而立,车风扑面,衣袂飘飘。道路两侧是跟随他立下不世之功的复套将士,眼前是越来越近的成吉思汗陵。自己这是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去祭奠那位一代天骄啊!
这一段光辉历史,不正是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么?那为什么不能期待,将来创造更夺目的历史呢?!
此刻,他的心态,终于从一个历史的参与者,转变为历史的创造者!收起悲壮踌躇,总是千古之感,他极目远眺,看见一抹叠翠的山峦下,石像、石狮、翁仲屹立在草树丛中,满岗的杜鹃花,闪烁着火焰一样的红光。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成吉思汗,我来了!
(未完待续)